第七章
两人没点多少菜，四菜一汤而已。
“还没想好呢。”宋嘉言笑眯眯地答道。
宋嘉言就把那将梳子卖给和尚的题目跟秦峥说了一遍，秦峥微微讶异，盯着宋嘉言瞧了许久，说：“刁钻。”
秦峥低声笑起来：“你请我喝茶，中午请你吃太白楼。”
“难什么，半点儿不难。”宋嘉言心说，你家大姑娘也只会这个了。这个家是小纪氏在管，宋嘉言第一次意识到，她得有自己的人了。照葫芦画瓢，出个难题，希望能找个可用的人出来。
宋嘉言玩笑：“那不是还要给你准备生辰礼？”
宋耀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笑道：“言姐儿，我跟峥侄说几句功课上的事，我送他吧。”
玩儿到兴处，宋嘉言还耍了段剑术，宋嘉语刚撇了下嘴，觉着大姐姐实在失礼，就见向来斯文儒雅的寿星秦峥跳上去跟宋嘉言对招。
秦峥笑：“是啊。过些天我过生辰，已经跟祖父说过了，想邀朋友们去庄子上玩儿一日，斐儿也去的，到时你跟嘉让他们一起来啊。”
男孩儿们多是骑马，除了宋嘉诺宋嘉词秦嵘三个小豆丁，女孩儿分坐两辆车，再有贴身的丫鬟婆子分了两辆车，从帝都的标准看，并不算什么大排场。
“掌柜请了没啊？”老太太一千个不放心，“还有伙计、账房……事儿多着呢，柜台啊，柜子啊，都得去做呢。”
“李睿挺不错的。”都是帝都书香门第，秦峥与李睿并不陌生，“若非他父亲名讳之故，他将来在官场大有可为。不过，李尚书素来要脸面，虽说分家出去了，怕李尚书会介怀此事。”
秦嵘立刻道：“是啊，不但烤肉，吃汤锅子也好。吃完后，浑身上下都是暖的。”
宋嘉言借机出去，就是看一看来应聘的人多不多。然后，她看到了二十两月银的魔力。
李睿笑：“是，以后定常来给您请安。”
宋耀倒是喜欢宋嘉言的字，送了她几块好砚台。收集砚台是宋耀的爱好，而且，不要看宋耀的性子跳脱，他的字相当不错。
宋嘉言朝他摆摆手：“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小纪氏自然也知道了宋嘉言求贤榜的内容，宋嘉语怎么想都想不通，道：“大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啊？我们一个月才二两的月银呢。”
“她不是不稀罕嘛，”宋荣唇角微翘，“她说要找个吕不韦、陶朱公。”
秦峥微微一笑，看来他家言妹妹完全是将李睿视为合作伙伴来看待的。这样他就放心了。
大家边说边吃，再有美酒相伴，至酒半羹残，宋嘉言都有些半醉，唯秦峥依旧好好的，唤了侍女服侍着宋嘉言等回了内院歇息，又将醉倒的那些人扔回房里，秦峥一人于合欢树下歇凉。
宋嘉语冷脸道：“那母亲怎么不说大姐姐，她平常还不是跟峥哥哥有说有笑的？”
秦峥失笑：“你倒真是省心。”
宋嘉诫李行远张罗着仆人去把已经魂归九泉的小鹿抬走，秦峥正在宋嘉言身畔，看她一脸惋惜的神色，不禁笑问：“想什么呢？”
李睿道：“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向来觉着，货与帝王家的人太多了。我此生，只货与赏识我的人。”说罢，起身一揖，道，“多谢叔父赏识。”
这事，宋嘉言倒是头一遭听说。不过，宋嘉言问：“你这样出来，伯父、伯母知道吗？”还有李尚书，若是知晓亲孙子在给她做事，还不得生吃了她啊！
秦峥坦然自若地跟着宋嘉言进去了。
室内气氛一时轻松起来，宋荣问：“你为什么要选择经商，因为无路可走，因为经商能赚大钱？”
秦峥眉心微动，忽而闪电般地出手，劈手便握住宋嘉言的手腕。宋嘉言哈哈大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宋耀终于觉出不对了，问：“哥，你同意啊？”
倒是翠蕊来请安，话里话外地打听宋嘉言要不要做药草生意。宋嘉言笑笑，还是拒绝了。
宋嘉言问：“爹爹，你会给我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宋嘉语脸上泛红，道：“母亲说什么呢！”
老太太笑：“什么时候我去找你祖母说话啊，我也跟她投缘得很。峥哥儿，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宋耀瞟了宋嘉言一眼，说：“咱家又不是没有字帖，一会儿二叔送你些，慢慢使。”
宋耀对于兄长曾叫宋嘉言临卫夫人的字大为不满，道：“卫夫人的字娴静秀雅，适合富贵人家的小姐临摹。嘉言你性情刚烈，颇具风骨，当临欧阳体。”
这回，不必宣传，大家也知道了，大姑娘这是准备卖梳子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结过茶钱，秦峥就带着宋嘉言去太白楼吃饭了。
“做什么？”
“不怕他赔了你的银子？”
母亲这样严厉，宋嘉语忍不住委屈：“我也没想什么。”
宋嘉言正色道：“你以为每月二十两这么好拿吗？没有这个本事，就不配拿这每月二十两！”
李睿自若地行一礼，小纪氏笑：“不必如此，坐吧。”
一个月二十两？知道二十两是多少吗？
老太太大吃一惊：“你不是已经让人去做了五千把梳子吗？”
老太太道：“晚上留下吃饭啊，别嫌弃，都是粗茶淡饭。”
暖风微醺，秦峥命奴才搬来两把椅子，笑：“咱们在这儿坐一坐。”
李睿不过十三岁，已是修眉凤目，直鼻薄唇，俊美过人。
方三宝看大姑娘开了窍，忙高兴地应了，颠颠儿跑去打听价钱。
摸着酒温了，宋耀倒了一盏，咂摸咂摸喝了，继续道：“那会儿我正在往你二婶家求亲呢，李清这小子竟然挖我墙脚，你说多不地道！”
“哪里啊，我跟李翰林家大姑娘是好朋友，是他家大姑娘送我的。”宋嘉言道，“这可是李家大哥五岁时酿的第一坛酒，埋在地下七年了。不算陈酿，也是佳酿了。二叔，你跟李翰林有过节啊？”
方三宝不敢再多问，捧着银子出去给宋嘉言买梳子。
“很好猜啊。”秦峥本就生得俊俏，如今唇角含笑，言谈自若，一看就知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公子出身。秦峥道，“你这月银二十两，连我们府里的奴才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天价大掌柜。出这么高的价钱，费这么大的力气，肯定是想找个真正能干的人。花费这些心思，正常人第一天都会来瞧一瞧的。不过，这么多人来应征大掌柜，你总要有个标准的。”秦峥看向宋嘉言。
宋荣没说话，宋耀道：“不仅来了，头晌不知道俩人怎么碰上的，在茶楼喝茶吃过点心，又去太白楼用的午饭。啧啧啧，你说，言姐儿怎么这样呆啊，还把那小子带回来了！”
“那些家伙喝了不少，肯定都在睡呢。”她早料到如此，多带了衣裳，宋嘉言笑，“我已经打发奴才们回去说了，说庄子上景致好，一时贪恋美景，明日再回。”
宋嘉言松口气：“那就拜托爹爹了。”
“多练练就好了。”宋耀道，“这习字，学是学这字中的精神韵味，而不是学简单的字形。等你的字真正习好，肯定是你宋嘉言自己的字体。”
宋耀正在老太太屋里哄老娘高兴呢，见了秦峥，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话。依秦峥的本事，说几句好话便能哄得老太太乐上半天，尤其秦峥说：“我祖母常念叨老太太，说像老太太这样投缘的老姐妹实在不多。还说呢，以往就瞧着言妹妹聪明可爱，说这丫头像谁呢，见了您才知道，可不就是像您嘛。”
宋嘉言斜秦峥一眼，问他好半天都不说实话，害她还怕他逃课出来挨揍替他担心呢。
方三宝不愧是管家的儿子，这么多梳子，他一样一样地记了细账，连梳子带账，一并交给了宋嘉言。
秦峥点了点头，问：“你打算做什么生意啊？”若能帮上宋嘉言的忙，秦峥求之不得。
宋嘉谦笑着叮嘱：“四弟、五弟、嵘弟，你们年纪小，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
瞧着女儿的神态，小纪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正色道：“语儿，你可是大家闺秀，咱们家正经嫡出的姑娘。这些事，不是你们女孩儿该想的。”
宋耀含糊地说：“好说好说。”
秦峥说：“这会儿回去也晚了。”
宋嘉言一回头，就看到秦峥站在街侧，正瞅着她笑呢。
宋荣看女儿一眼，道：“嘉言，你带着睿哥儿去吧。”就是宋荣也没料到宋嘉言真就钓了条大鱼上钩，李睿年纪虽小，心性气度都出来了，加以磨炼，定成大器。这是宋嘉言的运，宋荣自然要帮女儿一把。
宋耀听说这是李清的儿子，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李睿半晌，拉他到椅子上坐下，说：“你爹还好？”
宋嘉让笑道：“别废话了。”将手一挥，吩咐侍从，“快些斟酒。今天没人管，咱们喝个痛快。”
除了亲戚就是通家之好，那边宋嘉诫与李行远也看得技痒，俩人也开始拳脚比画起来。
“是啊。”就是被宋嘉言揍到服气的宋嘉诫也觉着卖梳子这事儿不靠谱，说，“起码大姐姐再弄些镜子一块儿卖呢。”
宋嘉言嘿嘿直乐：“爹爹，你是不是也馋了啊？”
耐心地陪着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秦峥方起身告辞，还十分恭敬地对宋耀道：“听说二叔回来，一直未来请安，实在是侄儿的失礼。待日后，侄儿厚颜前来请教二叔文章，还望二叔莫要嫌弃侄儿蠢笨，指点侄儿一二方好。”
宋耀脸上浮现一抹得意：“不算过节，成王败寇而已。”
“有没有啊？”宋荣当朝三品，正经的户部侍郎，帝都新贵。别看宋家根基不深，来送礼的人可不少。文人之间走礼，什么银子金子，忒俗！讲究的都是书墨字画一流，既文雅又值钱。
宋耀跟他哥商量：“你干脆给言丫头一个掌柜使唤着，省得她这么满大街寻人。要不，我手下也有能用的。”
秦峥点点头：“原来梳子卖和尚只是噱头。”
秦峥一眼就看穿宋嘉言的盘算，笑：“如今越发大胆，连哥哥都不肯叫了，还想我把摇椅给你坐？”
“这丫头在说梦话吧。”
方管家跟在宋荣身边日久，偶尔猜宋荣的脾气还能猜透几分，不过，听三儿子说了宋嘉言诡异的所作所为后，方管家想半天也想不透宋嘉言是何用意。最后，方管家瞪儿子一眼，斥道：“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再敢聒噪，看不大板子抽你！”
宋嘉言感叹：庙会也不过如此了。
宋嘉言笑：“二叔，就是李大哥帮我把梳子卖出去了呢。”
母女两个闻信儿时，秦峥已经告辞了。小纪氏抚摸着女儿的脊背，道：“谁知道他们是怎么碰到的呢？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小纪氏毕竟历经世事，敏锐地问，“你不会是对秦峥有什么意思吧，语儿？”
李睿笑：“言妹妹这样不逊须眉的胆识，说不定就是继承叔父而来。”
其实，与李行远最对脾气的是宋嘉诫，俩人同龄，都爱刀枪棍棒，实力相仿。俩人都跟着宋嘉让睡，然后，头一天晚上，三人闹塌了一张床。后来一人屁股上挨了两板子，这才老实了。
“像二叔那样就好。”
说到当年的光辉岁月，宋耀还是很想炫耀一下的：“当年啊，得从春闱说起了。我们都是那一届的进士，你知道吧，你爹是状元，他是探花。说这人吧，长得太俊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你爹本就文章锦绣，他是直隶解元，我们早早就到了帝都，寻房子住下，一面复习文章，一面还得投文拜访帝都大员。你爹解元出身，当年直隶学政本就特别欣赏他，想把自己闺女许给你爹。你想想，学政大人的闺女欸，我们那会儿，两个穷小子，家里三间土坯房，你爹硬是婉拒了。李清就是学政大人家的公子。其实，婚姻这事儿，大家一提，成不成的谁也不会记仇。李清也不是个狭隘的人，我们跟李清那小子关系一直不错，一道科举，三人都是金榜题名，说来都是幸事。结果，就出了一件事。”
老太太惊道：“你才这么丁点儿大就要考秀才了啊？”
李睿眉眼含笑：“若是妹妹肯用我，我家里的事，自然不必妹妹操心。”
方三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他老爹每月也就五两银子，若是他得大姑娘看中，那真是……发财啦！
宋耀不经意地问，“那秦家小子临的是什么体啊？”
“你看着买吧，多买几把回来。”
及至秦峥生辰，大家在秦家会合，一并去了秦家庄子上。
“李家跟咱家向来不对眼，怎么会送你酒啊？”
宋耀一窘：“切，这小子能跟我比吗？”
“我也喜欢欧阳体。”宋嘉言把自己写的字给宋耀看，说，“就是我腕力不足，笔力稍软。”
李睿道：“在家跟着父亲念了几年书，如今已是不念了，于家中帮着打理家业而已。”
宋荣双手扶起他，拍拍李睿的肩头，道：“好小子，没有辱没你父亲。”
李睿温言道：“天下事，无非一个‘利’字。言妹妹要人将梳子卖给和尚，实际上，如二叔说的，和尚没头发，用不到梳子。不过，庙里除了和尚，就是香客了。和尚不要，不见得香客不要。将香客所求心愿刻于梳子上，跟他们说这是受佛法熏陶过的梳子，他们自然会买。卖梳子的利润，我拿出一部分来捐给庙里做香火钱。有利可图，和尚也是愿意我在庙里做生意的。”
老太太此时方反应过来，说：“是啊，去吧。”
宋荣险些没一头栽到地上去，没好气地骂宋嘉言一顿：“厚脸皮的丫头，真好意思说，走吧走吧！别在这儿叫我生气了！”
方三宝干活倒也认真，到傍晚，给宋嘉言拉了半车的梳子回来。当然，银子也花完了。
第二日，方三宝果然有了新差事，宋嘉言拿出一把梳子给方三宝：“去铺子里问，这样的梳子，我要五千把，多少钱一把？”
“也是欧阳体啊，帖子还是阿峥送我的呢。”
方三宝应了，他那挣二十两银子的心也彻底死翘翘了。
宋嘉言笑：“阿峥，你这椅子不稳当，你坐这个吧。”指了指搬来的藤椅。
秦峥笑：“祖父说叫我明年去考秀才，就先停了学里的课。”
秦峥笑：“别做梦了，那样的人，军中都不多见。”转念一想，笑问，“你不会是想要鹿皮吧？”
宋荣终于忍不住，唤进在外当值的小厮道：“去太白楼买一份酱烧猪蹄回来。”
赞别人慧眼，也不忘夸自己是珠玉。宋嘉言翻个白眼，低声提醒他：“太太可能有些冷淡，你不要见怪啊。”
一时，伙计过来问喝什么茶，宋嘉言道：“龙井，铁观音，再看着拼两盘子茶点送上来。”对自己的男仆与秦峥的小厮道，“你们找张桌子坐，点些吃的，一会儿一道结账。”
“他为什么那样说啊？”真的向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人，何必去考进士？
“就我跟秦峥两个，又没别人。”宋嘉言道，“本来我还想再买一份带回来给爹爹尝尝的，又觉着秦峥在，没好意思。”
秦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推放到宋嘉言面前。宋嘉言打开，是一支碧玉钗，雕的是牡丹花，做工还不错。秦峥说：“你从不过生辰，我自己随便雕的，你戴着玩儿吧，当是补送你的生辰礼了。”
宋耀白操了半日心，说：“我还以为哥你准备把言姐儿嫁入什么侯门公府呢。”
宋嘉言说纪氏态度冷淡，是相对于宋耀来说的。
李睿点头。
这边兄弟二人在说秦峥心怀不轨日后前程之事，宋嘉语正在主院儿跟母亲抱怨呢：“大姐姐不是出去看她的生意吗，怎么倒跟峥哥哥一道回来的？”
方三宝儿正听得认真细致，听到此处，忍不住惊叫：“卖给和尚？”那是不是得您老神通广大地先叫和尚们长出头发来啊！
天气渐热，瞧瞧日头，已至晌午，秦峥见大家都有所斩获，就招呼大家回庄子上休息，吃烤肉去。
宋荣哈哈一笑：“也是，你们还小呢。不过，顶多到十二岁为止，就不许再收男孩子的东西了。你年纪大了要议亲，就是秦峥他们，也得议亲呢，得懂得避嫌了。”
宋嘉言没能从宋荣那里抠些笔墨纸砚出来，只好自己写了一幅字，叫人去装裱了给秦峥当生辰礼。
“不怕叔父笑话，先时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我打理家里的庄子时，收成比别人家的庄子收成更高，那种快乐，也不完全是金钱带来的快乐。要说我为何选择经商，大概我喜欢这种跌宕起伏的生活方式吧。赚得，也赔得。”
宋嘉言噘噘嘴道：“你以为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接济你，美不死你。”
看到这样的李睿，宋嘉言叹道：“如今李大人高升尚书之位，凭李大哥的才学，再过几年金榜题名，并非难事。商贾之事，我不以为贱业，天下人却以之为贱业。李大哥做这样的事，太委屈了。”李大人，原礼部侍郎李修竹李大人，在秦老尚书退位之后，昭文帝提拔资质更老的李修竹为礼部尚书。这位李尚书，并非他人，正是李睿的祖父，李清李翰林的亲爹。李睿形容举止这般出众，哪怕她不大会看人，也能看出李睿非池中之物。这家伙，哪里是来应聘大掌柜，分明是跟自己捣乱的。
小纪氏看到宋嘉言倒挺热情，笑道：“这会儿都快吃饭了，你怎么来了？”瞅着李睿问：“这位公子是……？”
“是啊。”
秦峥笑：“我出门从不带银钱。”
七品官的俸禄，一年才四十五两。
李行远还凑热闹地跟着宋嘉让他们一道去学里听了两天课。宋嘉言带着邵春华或是写字，或是看书，或是跟着老太太照顾菜园子。倒是宋嘉语辛竹筝一直在忙绸缎庄的事，自家里选了几个可靠的奴才去绸缎庄做伙计之类。
宋嘉言问：“那李翰林是怎么挖你墙脚的啊，二叔？”
宋耀忧心忡忡地对他哥说：“平日里瞧着言姐儿机灵可爱，现在看，真是笨啊。哥，你是不知道，那姓秦的小子竟然登堂入室了。”
宋嘉言道：“太太，新任的礼部尚书李大人就是李公子的祖父。”
秦家这庄子极好，园中一棵百多年的合欢树，树下几张方桌拼成长桌，桌上摆着庄子上的时令菜蔬，大家团团围坐。一旁现摆了炭盆铁网，各样猎来的切片或切块儿的野味儿，厨下现烤，他们现吃。
秦峥道：“不贵，我雕了许多，家里人手一个。”
宋荣瞟宋耀一眼：“侯门公府有什么好的？虚有其表者居多，外头瞧着光鲜罢了。小子们娶个门第高些的老婆倒罢了，女儿最好还是别去攀那个高枝。”尤其宋嘉言，宋荣对长女期望颇高，秦峥到底合不合适，还得继续看看。若有更好的人选出现，宋荣不介意一脚将秦峥踢开，反正他也没允诺过什么。
宋荣无奈，道：“丫头，在外头，你得斯文些。”
宋嘉言提前跟宋荣说了，招募大掌柜的时候，她得去铺子里一趟，还得借个书文相公与十个壮仆使使。宋荣一应允了，如今，就是他也好奇宋嘉言会怎么做。
利益，才是最好的朋友。
其实，帝都里生意人多了，招人的事儿天天有，招小工、伙计，当然，更多店铺里的伙计属于学徒一类。初始没工钱，管吃住，做够了年头儿，待正式升为伙计，方有工钱拿。
秦峥见已是落霞满天，道：“天晚了，不如在庄子上住一夜。”
宋嘉言此时已经换了衣衫回来，见秦峥要走，宋嘉言说：“我送送你吧。”
“是哦。”老太太笑言，“说起话来，一时就忘了。”
李睿提点宋嘉言一句：“不如妹妹跟叔父商议商议，若是叔父有空，我想拜见叔父，定不叫妹妹为难。我家虽有难处，如今我也只想靠自己双手吃饭，若是想接济我，就算了。”
李睿明白：“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宋荣笑道：“我跟睿哥儿的父亲也是极要好的朋友。”
宋嘉言温声道：“这是爹爹的好友李翰林家的长公子，爹爹吩咐我带李公子过来给太太见见。”
宋嘉言摆摆手：“不成不成，我是招大掌柜，难道你想做生意？就是你想做生意，你也能自己干，何必到我这儿来，给我找麻烦？”
“这还差不多。”宋嘉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我爹爹去了李尚书家，李尚书才同意的。”
这一局，到此处，宋嘉言已经输了。
宋荣指了指椅子，待李睿坐下，方道：“这几年，你爹不登我的门，我也懒得理他。倒是你妹妹与言姐儿关系不错，她们小姐妹常来常往。仔细想一想，我竟是头一回见你。”
小纪氏有些晕头转向，老爷子还活着呢，怎么这儿子倒分了家呢？不过，此乃人家家事，哪里好问。小纪氏笑着说了两句：“不管怎么样，我们老爷与你父亲是好友，有空常来，我们家也有两个小子，你们一道玩儿倒好。”接着又给了表礼。
李睿淡淡一笑：“若家父肯向祖父求援，我家不至于如此。何况，妹妹或许有所不知，家父一直于翰林院这些年，仕途已十分有限。家父之名，因避帝王讳，能在翰林已是皇上胸襟宽阔似海了。家父如此，我念书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前程。”
方三宝恭声问：“那姑娘要奴才们做到什么事才行呢？”
李睿谢过表礼，小纪氏道：“你们先来我这里，定要去二老爷二太太那儿的，我就不留你了。”
庄子在郊外，本身并没有多少野味儿可猎，多是庄子上养的鸡兔羊之类。就这样，大家也玩儿得开心，养的肥鸡肥兔肥羊放出来，不若野生灵敏，呆头又呆脑，便是宋嘉言也斩获不少。
宋荣答非所问，反道：“秦峥明年该准备秀才试了吧？”
“做生意，哪里有稳赚不赔的？”宋嘉言望着悠悠蓝天，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赔了，我也能从头再来。再说了，一个可靠的人，远比银子更重要。”
秦峥打趣：“还没做生意呢，就阔绰了啊。”
“是，是。”原来大姑娘也知道这题出得招骂啊，方三宝深深了解他家大姑娘的担忧。
宋耀嘿嘿一笑，得意非凡地挑挑眉毛：“看你二叔一表人才，你二婶怎么会不喜欢我，反去喜欢李清那个酒鬼呢？李清跟你爹，其实两人都是满腹文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殿试时，先帝评出三鼎甲，召见他们时，见你爹爹俊秀飘逸，觉着他生得太好了些，本想点他为探花郎。结果，先帝闲谈问他们志向时，正常人自然说为国效力、为国尽忠之类，偏偏李清说只愿琴棋书画诗酒花。做皇帝的，哪个愿意听到这种话呢？于是，就将李清点为了探花。”
宋嘉言倒是来者不拒：“那我先谢谢二叔了啊。”
“那会儿老侯爷还在呢，就是你二婶的祖父。我只要有空就去兴国侯府，原本，我跟老侯爷挺能聊的，这眼瞅着就要跟老侯爷提一提亲事了，老侯爷突然翻脸，说不让我去了。”宋耀仰头一口酒喝了，道，“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我对你二婶可是一见钟情。咱家虽说条件是差了些，不比侯府富贵，可是全帝都打听打听，哪里有人能像我对你二婶这样真心呢？前头下了大半年的功夫，眼瞅着水到渠成，好事将近……你说，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啊？我自然得打听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险些气死我。竟然是李家向兴国侯府提亲呢。你说，这不是挖我墙脚吗？”
宋荣暗暗感叹，若不是李修竹给李清取了这个倒霉名儿，李睿当真是官场的好苗子。宋荣道：“不管是你跟着言姐儿做些生意买卖，还是日后你自己做生意，李尚书那里不必担心，有我呢。”他与李清多年不来往，朋友依旧是朋友。
宋嘉言原以为要等三五个月才能等到呢，实不料帝都城里人才辈出，藏龙卧虎，英才多矣。只是，面前这人却是旧相识。
宋荣温声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你那会儿还不如人家呢。”宋荣打趣一句，道，“言姐儿懵懵懂懂，还没开窍呢，秦峥现在也是白费力气。而且，言姐儿年纪还小，怎么着现在也论不到亲事上去。将来若有更好的，再说。”身为一个父亲，虽然也不爽自己的闺女给别的臭小子盯上，不过，心里还是隐约有几分自豪，觉着这小子还不算没眼光。
小纪氏看女儿露出委屈的模样，缓一口气道：“平日里咱家本就与秦家交好，你们小孩子，少时就见过的，兄妹相称而已。你在想什么？”
宋耀一叹：“李清是庶出，当年，他爹想将李清的妹妹许给你爹爹，你爹爹不愿意的一点原因就在此处。李清的嫡母是出身蜀王府的郡主。李清中了贡生后，他那嫡母不知怎么想的，将李清的妹妹嫁给了蜀王的一个儿子。或许是防着李清吧，他那妹妹也命薄得很，不过一年就过世了。说来真是孽缘，他们兄妹二人的亲事，似乎与咱家都有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宋耀道，“你说，我也喜欢你二嫂喜欢得紧，也不可能退出啊。只是，若说再毫无芥蒂地做朋友，也有些勉强了。不过，看你跟他家闺女交往，他还能送你酒喝……他本就是个豁达的性子，唉……”宋耀一声长叹，这酒，就喝多了。
辛竹筝柔声道：“言儿，咱们一道做丝绸生意吧，有二嫂给的熟手，熟门熟路的。”辛竹筝并不笨，自从她与小纪氏、宋嘉语走得近了，宋嘉言待她便有些远了。只是，有些事，她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秦峥叹气：“真希望早点儿考中，省得天天看四书五经，做科举文章。”
“想去就去。”宋嘉言道，“不然，以后做官，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出个刁钻题目，叫人拿梳子卖给和尚算一个。更新鲜的是，还真有人卖出去了。
宋嘉言收回看向街外的目光，道：“很好啊。考中秀才就可以进国子监了，在家学里跟一群小屁孩儿念书也没什么意思。我爹爹早说了，依你的才学天资，考中进士是早晚的事。”
庄头为了讨这些公子小姐的开心，还偷偷放了头小鹿出来，诸人又是一通驭马狂奔。最后，宋嘉言看到那头可怜的变成刺猬的小鹿，叹息：实在可惜了一张鹿皮。
“来我就高兴。”老太太这把年纪，就喜欢俊俏孩子，尤其李睿容貌出众，老太太瞧着就高兴。
“哦。”宋嘉言点点头，不客气地收下了。
秦峥见宋嘉言服软说好话，便让给她来坐摇椅，自己往藤椅上坐了，笑问：“听说你那题目被人解开了？”
“这不是担心你吗？”宋嘉言回头一笑，一双明丽的薄皮杏眼弯起来，道，“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二叔在家呢，你就说来我家跟我二叔请教文章了。”
如今，满帝都城就两件新鲜事儿。
一直玩儿到夜深，众人方散去休息。
宋荣挑眉：“怎么，今天秦峥来了？”
连带买红纸，足足抄了三天才抄好。宋嘉言吩咐方三宝：“找些没事儿的奴才们，今天拿三百份儿，去帝都人多的地方贴吧。若有人问，就说开铺子做生意招大掌柜，余下的话一句不要多说。待帝都贴完了，去郊外村镇上贴。”
宋嘉言笑道：“我爹爹说考秀才、举人，文章漂亮就够了，进士的话，文采再好，也要言之有物。我看许多人考中秀才之后都会游学，你要不要去游学啊？”
虽然并不是吃不起太白楼这样高档的酒楼，可是因为是女儿家，宋嘉言并不经常来太白楼。
宋嘉言搂着老太太的胳膊，笑道：“放心吧，祖母，我心里有数。”
“是，是。”方三宝儿连忙应了，又道，“大姑娘，这题目也太难了吧？”
小纪氏又问：“在哪儿念书呢？”
宋嘉语轻轻地点头。
宋耀送了李睿一堆笔墨纸砚，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那多不好意思啊，他还送了我根钗呢。”
宋嘉言本想带着李睿一起去参加秦峥的生日宴，李睿没什么兴致，直接问宋嘉言想做什么生意。宋嘉言叫人拿出一千两银票与东大街铺面的地契，递给李睿道：“一千两是零用，若是不够，地契拿去当个活当，应该有不少银子。做生意的事我一窍不通，我便找会做生意的人，缺人手，拿银子去招。做什么买卖，你看着来。赔了算我的，赚了的话，所有的花销刨除后，利润五五分成。”
宋嘉言令丫鬟把李思送她的好酒拿出来，大方地烫了一壶。宋耀闻了闻，说：“这是李家的酒吧？”
宋荣微微笑道：“当年，安国老侯爷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秦家也没什么不好。”对着弟弟，宋荣还是有几分坦诚，道，“秦峥资质不差，算是秦家三代子弟中的第一人。秦家二代没有太出挑的人物，若所料不差，将来秦家执牛耳者，就是他了。”
宋嘉言跟宋荣商量主意：“真是了不得，李大哥才十三，跟大哥一个年纪，真是聪明，梳子全都卖出去了，一把没剩。”又把李睿跟她说的话跟宋荣学了一遍，宋嘉言发愁，“爹爹，你说，我用不用李大哥啊？”
“嗯，太白楼有一道酱烧猪蹄啊，哎哟，味道很好，我一个人就吃了一盘……爹爹，你吃过没，特别好吃。”
宋耀微惊：“哥，你知道啊？”
“你怎么来了？”宋嘉言一身男装的小子打扮，身后跟了两个男仆。
方氏问：“香客所求心愿？”
“外头这招人的摊子，也可以收了。”
相对于宋嘉言以往所做的那些，简直天上地下。县官还不如现管呢，这么好的表嫂，周全、细致、大方，多么难得。
吃过饭，秦峥还很有风度地送宋嘉言回了家。秦宋两家的孩子，自幼是一起长大的，宋嘉言对秦峥的熟悉程度仅次于宋嘉让，看秦峥这样体贴，宋嘉言说：“都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吧，我二叔二婶回来了，我祖母也在家呢。”
宋荣含笑瞅着女儿，也不说话。宋嘉言笑嘻嘻地问：“给秦峥准备生辰礼啊，人家请我们去，总不好空手吧。”
话赶话到这种地步，宋嘉言也不能怂了啊。没什么底气地扯扯袖子，宋嘉言道：“你家里要同意，我当然是敢用的。”
“不知道，把银子给李大哥了，叫他看着办吧。”
李睿拉张椅子，在宋嘉言下首坐了，坦诚而认真：“我若不想做生意，何苦去为你卖梳子？言妹妹，你实在太高看我家了。你也知道，我父亲早就分家出来单过了，一直以来，除了父亲做个翰林小官儿，也没什么别的营生，不过靠吃老本儿罢了。帝都样样讲究排场，人情往来，走礼交际，家里除了美酒，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李睿与宋嘉让同龄，今年十三，说起家中苦处，竟无半丝尴尬窘迫之处，反是言语自若，从容洒脱，风度十足。
宋荣道：“他不是想拜见我吗？叫他明天傍晚过来，我来跟他谈一谈。”
“应该会去吧。”
见又有烤肉盛上，秦峥道：“这是瘦肉，给几个妹妹。”女孩子，像宋嘉言这样喜欢吃五花肉的可不多。如宋嘉语秦斐，一丝肥肉星儿都沾不得。
不但刁钻，还越发泼辣了。秦峥叹：“若是真有人能把这件事做好，还真值每月二十两。”
宋嘉言道：“我听说神箭手打猎，猎物都是穿睛而过，皮毛半点儿不受损伤。”
宋嘉言咬一口刚盛上来的烤得滋滋流油的五花肉串，道：“这烤肉，其实最好是冬天，下了雪，天冷得不行了，守着炉子吃烤肉，何其快哉。”宋嘉言偏爱五花肉，猪当然不是猎来的，而是秦峥早吩咐人备好的。
“你才知道啊？消息也太慢了吧。”
就是找大掌柜，多是往他处挖墙脚，这样大张旗鼓的可不多。
宋嘉言笑：“这个不急。”
李睿哈哈大笑：“妹妹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着人去我家说一声。”
舒适的摇椅，秦峥躺在摇椅上，不知何时，也昏睡了过去。秦峥会醒，是因为有个家伙用狗尾巴草戳他的鼻子眼儿，邵春华捂着嘴巴忍笑，看宋嘉言捏根狗尾巴草，在秦峥鼻孔处轻轻地戳一下，再戳一下……
“我本就不能时时出门去照看生意，都是请人来打理。只要人可靠，我当然能省些心了。”宋嘉言笑。
宋嘉言指指头上的碧玉牡丹钗：“秦峥自己雕的。我也得送他一件贵重些的礼物才好呢。”
宋嘉言伸手捶秦峥大头一记：“说什么呢？”
辛老太太也跟着说：“还是叫个实诚人看着点儿好。”
“二哥好啰唆。”宋嘉词抱怨，“打猎不带我们，喝酒还管东管西。”
宋嘉言提前两天把李行远和邵春华接到自己家来，李行远对宋家倒不陌生，姨妈家，他跟宋嘉让宋嘉诺都熟。
“知道啦。”
小纪氏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三分：“原来是李尚书府的公子啊。”
宋嘉言笑：“只要做到我吩咐的事，自然是能的。所有的待遇月银花红，都跟我上面写的一样。”
方三宝哼哧两声，不说话了。
宋嘉言笑嘻嘻地说：“我怕你睡得太久，晚上失眠。”
“干脆给你上白开水好了。”
宋嘉言这样的大手笔，不少家中奴才都蠢蠢欲动，就是方三宝也有些意动，他既快且好地完成了宋嘉言交代的事。瞧着宋嘉言心情不错，跟宋嘉言打听：“大姑娘，有不少小子们跟奴才打听，不知咱们自家奴才有没有这个福气给大姑娘使唤呢？”
宋嘉言瞪圆一双杏眼：“难道你要我请客啊？”
方三宝晚上回家跟家里说：“大姑娘叫我买了半车梳子，就算要卖梳子，也不是这样的卖法啊！人家卖梳子的店铺，都是便宜大量地买了梳子来，再高价卖出去。大姑娘高价买回来，这卖也卖不出去啊。”
宋嘉言好奇：“什么事啊？莫不是他输给了二叔？”
李睿一笑：“无非是求财、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积德行善而已。可惜春闱未至，不然弄些状元梳，说不定也很好卖。”
宋耀就说了两个字：“也好。”
“我是觉着可惜，不然，这鹿皮做靴子、做帽子、做垫子，都很不错啊。”
宋嘉言先唤来宋荣派给她使唤的方家老三，名字叫方三宝。十二岁，个头不高不矮，模样不丑不俊，穿着统一的家中男仆的青衣。宋嘉言道：“小春儿，给三宝二十两银子，叫他去买梳子。”
“那天他请你吃饭时送的啊？”宋荣一猜就中，眼睛扫了扫闺女头上的牡丹钗，挑剔地想，什么破烂玩意，玉不错，手艺实在粗糙。
方三宝正在静听主子吩咐，不一时小春儿这银子捧到面前了，方三宝连忙接了，问：“不知大姑娘要什么样的梳子？”
李睿悠悠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我倒是没料到是言妹妹在招人。”李睿一想就通，“看来，那道题目也是言妹妹出的了。”
茶点上来，宋嘉言不时往外瞟一眼，抓一把干果吃起来。秦峥问：“那你让人填职业经历是什么意思？不是不限经验吗？”
宋嘉言招来方三宝道：“我毕竟是姑娘家，不易露面。你换身体面衣裳，带上书文相公和十个壮仆。五千把梳子不是已经送到店里去了吗，所有愿意应聘大掌柜的人，问他们，这里有五千把梳子，能不能卖给庙里的和尚。”
小纪氏平日里照顾辛竹筝饮食起居周全，又让辛竹筝同宋嘉语一道打理马上要开张的绸缎铺子，恐怕将来连绸缎庄的利润花红都会分给辛竹筝一部分。银子不会太多，但辛家人怎么会不感激小纪氏呢？
宋耀哈哈大笑，问：“那你要跟着言姐儿做生意吗？”
宋嘉谦说：“江南胭脂水粉也很有名，大妹妹做胭脂生意也不错。”
说到自己大儿子，老太太呵呵直乐：“一样的一样的，你也是个聪明孩子。”
“言儿。”
一家女百家求，实属正常。不过，在宋耀面前，宋嘉言可不会说这话。宋嘉言笑问：“二叔，那你是怎么把二婶娶到手的啊？”
“这就好。”小纪氏温声劝女儿道，“闺阁女儿，读书理家方是正理。就是日后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说了算。你父亲多疼你啊，你以往总说你父亲偏疼你大姐姐，家里这么多孩子，就你生病，你父亲去托人求了太医院院判来给你调理身子，天天来看你，给你好东西使。你要是这样糊涂，当真辜负你父亲的一片心呢。”
宋嘉言没敢叫人通知方氏，这做叔叔的在侄女院里喝得不省人事，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于是，宋荣将宋耀拖到书房，好一番修理不提。
“是。”李睿笑道，“谢谢二叔关心。”
“去吧。以后你的事就是面试这些来应征大掌柜的人。”
李睿点点头，道：“等我张罗得差不多了再来跟你说。”
小纪氏笑：“嘉言素来就是这么装神弄鬼的，倒是你二婶把人给我送来了，我这就打发他们去进丝绸布匹了。以后铺子开了张，这铺子就给你和筝姐儿一道管，你们自己学着看账本子。”
的确是李清会说的话，宋荣叹口气，问：“家里已艰难至此吗？”
“比起宋大叔当年十二岁中秀才，我已经晚了两年呢。”
李睿笑：“过奖过奖。是叔父和妹妹慧眼识珠玉啊。”
宋荣笑：“母亲，先叫睿哥儿去见过太太，见过老二和二太太，再过来陪母亲说话吧。”
“那也不是。若有人能卖出去，而且为人还可以的话，我会重金礼聘的。”
男孩子们默契十足地赖到傍晚才肯醒酒，晚上，秦峥吩咐厨下杀了头小羊，园子里点了篝火，将羊架到篝火上烤，大家围着篝火吃吃喝喝。
见有邵春华在旁，秦峥从容地放开宋嘉言的手，淡定起身，笑道：“天气好，阳光好，就在这儿躺躺，不留神睡着了。两位妹妹刚醒，就来戏弄我。”
“我说她做什么？我不是她亲娘，我是你亲娘！”小纪氏无端火大，训道，“你给我听明白了！现在好好学理家，将来的事，有你父亲做主！”
“是啊。”
及至酒温好，宋嘉言道：“这可是李翰林家的好酒，平常人想闻味儿都没这机会，我特意带来给你们开开眼界的。”
宋嘉言翻个白眼：“知道啦。”
宋嘉言抱怨说：“上次我哥说有一道酱烧猪蹄，味道好得不行。我叫他买回去给我吃，他早不知忘到哪儿去了呢。”又问秦峥，“你这样偷着出来不上学，回去不会挨揍吧？”
秦峥一笑，说：“祖父看过我的文章，想让我试一试明年的秀才试。”
秦峥笑：“我来看看每月二十两怎么挣。”
“探他们的底啊。”宋嘉言笑，“就算有一部分是假的，也会有一部分是真的。若是以后想做什么生意，说不定会用到。这些人来我这里应征，可见是对现在的工作不大满意。”
这样一说，老太太想起来了，说了一句：“小子生得比丫头还俊俏呢。你妹妹跟我们言姐儿很好，你以后也常来啊，我家小子多，你们一块儿玩儿。”
李睿道：“其实，也不只是家境的原因。叔父也知道，因帝王尊讳忌，父亲能保留翰林的位子，已是难得。我虽一直在念书，却早就知晓，我将来的前程恐怕不在官场。士农工商，仕途走不得，不论是农，还是工，我都没这方面的本事。唯一能走的，就是经商一途了。父亲是才子脾气，如今酿一酿酒，也能自得其乐。我前程的事，父亲早与我说起过，只是，我若经商，恐怕本家不大乐意。”李睿温声道，“当年，父亲因姑姑早逝之事执意分家，祖父也并没有什么家业相赠，家中一直靠母亲的嫁妆支撑。近些年来，我跟着母亲打理家业，多是田亩土地，家中花销尽够，再多也不能了。不瞒叔父，去年我也曾开过个铺子，不晓得谁告知了祖父，不过数日就关门大吉。眼瞅着再过几年，妹妹就要谈婚论嫁，我身为家中长子，自然应该承担起家业来。如果不是看到言妹妹这道题，我本打算北上瞧瞧，我原以为是叔父出的题呢。”说句老实话，李睿就是冲着宋家来的。别人家，他肯拉下脸去，人家也不一定敢收。
“还有，不要跟别人说这题目是我出的。”宋嘉言是为了招人，可不是为了出名。人怕出名猪怕壮。
瞧着宋嘉言优哉游哉的模样，老太太自己都要急死了，说：“我叫你爹爹给你安排个妥当人管铺子啊，别再叫人给骗了。”
宋嘉言叹口气：“我也发愁着呢，又不好不要。他们送了我，我还得回礼啊。”
李睿恭恭敬敬道：“家父只是祖父的庶子，早早分家出来，故此，小子未居尚书府。”
秦峥瞧宋嘉言一眼，笑道：“言儿，你回去换衣裳吧。我跟老太太说话儿是一样的。”
宋耀先是惊，后是笑，道：“好小子，我侄女这么刁钻的题目你都解出来了。说说看，怎么卖的？和尚买你这梳子做什么啊？”
宋荣道：“你随便弄点什么给秦峥就成了。”就是什么都不送，那傻小子也高兴得很呢。
李睿道：“父亲常说自己心胸不够宽阔，有些朋友，即使永不相见，依旧是朋友。”
“这很贵的吧？”宋嘉言看玉质不错。
“好哥哥，好哥哥，给我坐坐吧。”宋嘉言笑说，“我要知道庄子上有这么舒服的椅子，我也在外头睡了。”
宋嘉言带着李睿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轻声取笑他：“你可真有本事。”
秦峥恭恭敬敬地说：“怎敢劳长辈相送，我陪二叔。”侧身，请宋耀先行。
其实，宋嘉语现在还小，什么爱不爱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与宋嘉言相比，似乎大家都比较喜欢宋嘉言，偏偏秦峥还这样出众，宋嘉语有那么几分朦胧的嫉妒而已。小纪氏这般连哄带吓的，宋嘉语也不敢再多想什么。
“那是，不然你以为我是冤大头啊。”
回到庄子上，仆人过来牵马取走猎物送去厨下收拾，诸人说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换衣裳的换衣裳，洗漱的洗漱。过一时出来，喝着茶水七嘴八舌地说着刚刚打猎时的趣事。及至厨下将野味儿收拾好，大家便去树下烤肉吃。
宋嘉言笑而不语，一副神秘的模样。
“李大哥，怎么是你？”宋嘉言惊愕难言。她闺蜜，李思的兄长——李睿。李清李翰林家的长公子。
“咱家言姐儿，聪明大方，心性豁达，又是哥的嫡长女，不见得找不到更好的。”反正，宋耀就是看秦峥不大顺眼。
李睿笑笑：“我知道了。”完全不介怀的模样。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宋嘉言道，“我上面说了出身不限，家中奴才若是想试一试，自然更好。”
宋嘉言早就代小纪氏管过家事，她的厉害，家中奴才深知。
宋荣笑道：“这孩子母亲没见过，他妹妹母亲定知道的，就是常来找言姐儿玩儿的，送言姐儿酒喝的那丫头。”
宋荣笑斥：“她是我闺女，自然是继承我的才智。”儿女出息，是再得意不过的事了，哪怕宋荣也不能免俗啊。
待铺子里送来五百把梳子时，宋嘉言将自己写好的一张求贤榜交给方三宝，说：“拿给书文相公们，用大红纸写，抄一千份，我要用。”
宋荣敲她额头一记，说：“丫头，你如今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说婆家了，不能总是接受男孩子的礼物了。”
一番价钱对比，讨价还价后，五千把梳子的订单已经下去了。连老太太都耳闻了风声，跟宋嘉言念叨：“言丫头，你要卖梳子吗？”
宋荣额角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时候送的啊？”
宋嘉言趁宋荣休沐，去找了宋荣问：“爹爹，你有没有好笔好墨好砚台啊？”
一府里大小主子，心里有数的估计就宋嘉言一个。宋嘉让指点她：“卖梳子也得多进些种类，怎么能就卖一样梳子呢？哪里会有人买哦。”愁死了。
宋荣亲自带着李睿到老太太院里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一见李睿，惊叹：“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啊。”对宋荣道，“跟你们兄弟少时似的。这是谁家小子啊？”
街边茶楼不缺，秦峥带着宋嘉言上了茶楼，选了个临窗的位子，正好对着宋嘉言的铺子。宋嘉言坐下问他：“你没去上学啊？”
宋嘉言可算吃着了念叨已久的酱烧猪蹄，一人啃了一盘子，秦峥都怕撑着她。但是，看宋嘉言啃光猪蹄后又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就无此担心了。
宋荣看着李睿淡定的脸庞，道：“若当年不中进士，恐怕我也会选择经商。”在肚子面前，脸面什么都是狗屁。
宋荣笑，弹宋嘉言额角一记：“不必跟爹爹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