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妖入道门
张狂云找了个二楼临街的窗边座位，点了壶新出的明前龙井茶。
就算不谈这凶器，一瞅张狂云昂昂然的神气，孙大娘便知道，这主儿别看年纪轻，可不好惹，便把一肚子酸苦心肠，给用力按下了。
“啊？真的吗？”白冰岚惊喜叫道。
“反正这次他主动招纳，正好是本公主打入人间道门的好机会呀！”
春日的幕阜山，群莺飞舞，草木葱茏。
看着眼前的美景，白冰岚暗暗赞美之余，也有些懊恼。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小翠姑娘。”张狂云看着她道。
“黑鹰老妖？”听得个“妖”字，白冰岚略有些不自在，但也上了心，忙小心着问道，“这山头，景物清明，又离村镇人烟不算太远，怎么会有什么妖族？”
本来，她作为张狂云的随从，应该照顾张狂云才是；不过现在白冰岚可毫无心理负担，因为，谁叫他是人族呐！
随张狂云西行，白冰岚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实在太正确了。
正当她左顾右盼，感叹美景之时，她却没注意到，张狂云这时却一脸凝重，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那些铺天盖地的春山树木，想看清其中暗藏些什么。
无论是自己亲身行走，还是听张狂云随口说起，她都将听到的看到的信息，暗暗记在心里。
不过作为代价，这一带的路，并没有洞庭湖畔好走。
“就是啊！”白冰岚如获知音，振作说道，“公子您也这么看？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没错！可是……”
纵然自视极高，先前一个人潜入华夏，但毕竟诸事不熟，风土人情也不习惯，难免到处磕磕碰碰。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失去了原先应有的理智，没事去练什么神族“破书”。
见客人还上房钱，孙老板娘本应高兴，但内心却有些遗憾：“唉，这小妮子，傍上个富家公子哥，便不可能听我的劝诱，委身青楼了。唉，我那一大笔介绍银子啊……”
于是他沉吟片刻，也没太多犹豫，便开口和蔼地说道：“冰岚姑娘，要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你信得过在下，倒有一条路正在你的面前。”
“哦？说来听听。”少女的回答有些奇怪，引起了张狂云的好奇。
过了一会儿，白冰岚也回过神来，注意到张狂云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是怕有山贼么？”
幕阜山在洞庭湖的东南；若赶去作为湘江之源的九嶷山，从幕阜山一带行走，要比走洞庭湖流域近了很多。
“而两个多月前，家乡遭荒，我便来杭州投靠堂姐。那小翠姐姐从来都跟家中说，嫁在了杭州的富贵人家，没想到等我来了一看，‘富贵人家’却是百井坊那边一家青楼之名。”
在他眼中，他眼前坐着的，就是一个凄苦可怜、红颜薄命的可怜少女。
张狂云问清了白冰岚拖欠的房钱，便如数地点算给孙老板娘。
“去哪儿？”白冰岚眨眨眼问道。
心里不高兴，但孙大娘可不敢表现出来；她立足客栈，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先前苟员外看不出张狂云衣下暗藏利刃，孙大娘可一眼看出来了。
这一刻，两个人各怀心思。
片刻之后，这两人便来到孩儿巷中一家名为“云水茶馆”的茶楼中。
了却此间杂事，他们便踏上西行的驿路，在晴丝飘摇的明媚春光中，相伴着往潇湘洞庭而去。当然，他们的最终的目的地，还在洞庭更西南的苍梧九嶷。
“喏，这是尾数，四百文，你数数。”张狂云见杯中茶水还烫，便随手抛出一串铜钱，“当啷”一声丢在白冰岚面前的桌案上。
这一路走得并不赶，几天之后，他们便到了潇湘地界的幕阜山。
现在随着张狂云往九嶷而去，这一路都由他照应，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不仅没给两人脸子看，反而笑得一脸稀烂，满是奉承之意。
“嗯。”张狂云亲切说道，“姑娘刚才自报家门，坦诚相待，我也不欲隐瞒来历。在下张狂云，乃是道门玄灵宗俗家弟子，隶属凡宗堂的仙路堂中。”
天狐公主白冰岚，就这样因为一次阴差阳错的戏剧性相逢，成为敌族一个道门边缘少年的跟班和副手。
对她来说，这就是极为宝贵的军情。
等风平浪息，云收雨霁，整理好衣装，告别了客户，小翠走出了院子，这才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一大早出门，好像应该不是干本职的活儿。
“是这样，”白冰岚娓娓说道，“其实奴家并不是那个青楼妓|女‘小翠’，而是小翠的堂妹，白冰岚。”
“莫非这少年，和刚才我那同族一个路数，竟是垂涎我的美色？”
“为难之处，就在这‘小翠’二字上。”白冰岚幽怨地说道。
“哦，你堂姐此言不假。”张狂云忍不住随口低声附和。
她便是之前张狂云口中的小翠。
不过，事后那几天，她在坊间不动声色地观察，悄悄地打听，好像就是苟员外家出了点事，也没什么人找她小翠的麻烦，她这才放下心来。
靠着多年的修为，张狂云终于恢复了正常，便笑道：“走吧。”
待续了几次热水，那茶叶已经泡得快没味，张狂云这才带着白冰岚，离开了云水茶楼。
“找家清净茶馆，结账。”张狂云摆摆手道。
“太好了，太好了！”饶是刚才张狂云一直端着架子，一见白冰岚答应，也立时跳了起来，简直差点手舞足蹈。
“本来我住在孩儿巷中的富贵客栈，房钱一直是堂姐资助；可那次把她气走之后，她便断了我的房钱，我也不好再去跟她要。所以，所以……冰岚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啦！”
“奴家弱质女流，但自幼受爷爷熏陶，略知诗书，实不愿跟姐姐一样堕落风尘。但姐姐却不这么想，还觉得奴家薄有姿色，总是催我和她同楼迎客，还说她们‘富贵人家’青楼近年经营困难，客流降低，只要奴家入职，定能起死回生，成为杭州城烟花柳巷的头牌。”
当她这般想时，在人间道门好好潜伏的心思，便更加热烈了。
“呃……”见他如此兴奋，白冰岚表面保持笑容，心里却忽然有些犹豫。
“噢，我没说啥，”张狂云正色道，“我看姑娘知书达理，冰清玉洁，自不会轻易堕落风尘。”
“哼，不怕！”白冰岚暗自凶狠想道，“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的涂山国公主；若是他想对我图谋不轨，即使我功力暂时低微，要用点巧计机关，对付他还不手到擒来？”
这两人，都以为自己占了对方便宜，又喝了会儿清茶，一个真、一个假地又互相介绍了下各自相关的情况。
“山贼？”张狂云嘿嘿一笑，“若是普通山贼，我玄灵弟子又何惧之？我只是在耐心打探，那黑鹰老妖，有没有回巢。”
但无论他还是她，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就是在这个杭州城极其普通寻常的春日，他们命运地相逢后，竟开启了后来那么波澜壮阔、情肠百转的血火征途……
“哦？”张狂云目光闪动，眼神中顿时有几分警惕。
“我身为玄灵弟子，正有纳新之责，冰岚姑娘若有意，便可成为在下的随从副手；将来若我道法有成，还可直接成为我的弟子，一起共修无上大道。”
任他再是小心谨慎，也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位竟是妖族的天大人物，还罕见地因为走火入魔，失去了妖族特有的气息。
因为他们玄灵宗中有个规定，这种因为各种机缘设立的荣誉散堂，若是堂中人丁不旺，乃至当最后一个人也消亡，那这个堂号也就随之撤销了。
“不用数，奴家信得过你。”白冰岚的眼波朝张狂云闪了闪，便把四百文钱收起来。
来历传奇，也有意无意多招张姓弟子，但现在传到张狂云手上，曾经人才济济的仙路堂，自恩师死后却只剩下他一人。
“这小道人倒有钱。”见他点了价格不菲的新茶，白冰岚心中更加坚定了潜伏到他身边的决心。
“自此我便能知己知彼，我涂山朝将来对付他们时，还不手到擒来？哈，哈哈哈！”
这时的张狂云，对此一无所知。
说到此处，白冰岚举起衣袖，在眼睛上擦了擦，倒好似在擦眼泪——实则她一滴眼泪也无，就算演戏，她也不愿意为眼前区区人族假哭呢。
“我玄灵宗乃是天下玄门正宗，正在那潇湘地界的九嶷苍梧之山，忝列天下第三道门。如果姑娘不嫌弃道门生涯幽远清苦，可否加入我‘仙路堂’？”
“这样啊，也真是可怜……”白冰岚并不走心的表演，却还是打动了张狂云。
看到她这般前倨后恭，白冰岚又忍不住在心中，对人族的势利一顿鄙夷批判。
不出七八天，杭州青楼的小翠姑娘，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到了脑后。
“活儿干完了啊……唉——”白冰岚忽然神色惆怅，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愿意！我愿意！”白冰岚连声应答，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显得十分兴奋雀跃。
除此以外她还有些害怕，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贪财误事，就得罪了自己不能得罪的人。
“活儿已经完了，不用再对我抛媚眼。”张狂云有点尴尬地笑道。
“您说什么？”白冰岚看着他。
她不知，张狂云现在在门派中，地位极其边缘；本来他恩师在的时候还好，当他恩师一死，继承了堂号居处的张狂云，每天都处在保住仙路堂号的恐慌中。
既入了仙路堂，便是一家人。
“是妖怪！”听白冰岚用了个中性的词，张狂云立即纠正道，“冰岚，我知道你是官宦之后，性情优容；但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妖族几乎全都凶残狡猾，你切不可心慈手软，吃亏上当事小，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
而在他们身后的杭州，在苟员外出事的那天中午，还有个妙龄女郎，有些姿色，摇摇荡荡地从一个独门小院中出来。
无论是洞庭湖，还是幕阜山，对张狂云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白冰岚而言，无论哪个地方，她都觉得极为新鲜。
“小道爷切莫见疑，”白冰岚察言观色，忙用一种哀伤的语调说道，“我和小翠姐姐，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爷爷曾出仕当过知府，后来因为性格刚正，主动挂印而去，家道便跟着中落了。”
她觉得，凭什么人族把神州大陆最精华的地方都占掉？他们涂山诸部妖族，却只能在南方燠热烟瘴之地。
所以自以为得计的天狐公主不知道的是，张狂云一直都在为仙路堂苦苦寻觅新人，今日见到白冰岚，看到她的完美表现，再听她说起自己的难处，张狂云跟她正是一拍即合。
恍然大悟之际，小翠神色尴尬，有些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职业道德，担心会影响自己在市井坊间的商誉。
离了茶楼，张狂云便陪白冰岚一起回了那小巷客栈。
说到这里，白冰岚满面为难：“可是，当我把这样的想法跟堂姐一说，她便生气而去，还骂我是不开窍的死丫头。”
白冰岚在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或激动，或开心，却不知自己已完全想差了张狂云的心思。
而他所在的仙路堂，最初乃是天下第一道门，罗浮山上清宫曾经的天骄巨子张醒言，来九嶷山拜访时的临时居所；因为张醒言前辈后来的经历和道路太玄奇、太仙幻了，所以按玄灵宗惯例，这处松竹掩映的山崖石室，便被辟为荣誉道堂，取意张醒言的仙幻道路，唤作“仙路堂”，一直传承至今。
“哼！这些混蛋臭道人，从来满嘴‘斩妖除魔’，正是我族生死大敌；哈哈哈！没想到吧，本公主误打误撞，竟能消散一身气息，再借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小道人，竟打入他们所谓的‘天下第三道门’！”
本来她才是王婆介绍给少年的“美人计”的正主，谁知她职业本色不改，早起往碰头地点去时，中途被个浮浪公子一勾搭，再许以重金，便把说好的活儿全抛到脑后，随那公子进了一间小院，尽心干自己的本行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