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我说对不起
所以从不曾有人告诉我，到底谁才有原谅我的资格。
胃里一阵抽搐，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心跳恢复正常的节奏。
“快上课了，兰歆，这节课你就不要去了，我们帮你请假，你在寝室好好休息，我们下了课就回来。”刘雯看了下时间，对我说。
“会吵。”他相当淡定地将手机放回我的手里，然后转身往电脑前走去，完全无视了我愤怒的眼神。
莫雨晨，隔了七年，我终于见到了你。
我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许慕琛了，就像我再也见不到陈珂和莫雨晨一样。
我将陈珂的手机还给她：“以后别再去偏僻的地方了，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很危险的。”
梦境里有我，有陈珂，有我一直不愿去想、去面对的莫雨晨，还有许慕琛。
“不存在这种假设，陈珂。”我对她笑了笑，“事实就是我也在那里，并且，我们得救了。”
其实你的电话来得刚刚好。我在心中默默地补充。
是啊，我喜欢许慕琛，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许慕琛的脸。
我做不到。
曾经的我们，去了哪里？
我不曾让任何人走近我，所以没有人知道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兰歆，别逼自己太紧，别把自己的心关起来。”郭佳妮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用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这一觉我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晨曦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好吧。”事到如今，我已经被他拉到了这里，拒绝也毫无意义。而且再怎么说，他为了去救我，也耽搁了蛮长时间了。最重要的是……我的胃疼得快到极限了，我这样的状态，的确无法回学校。
反正他不会伤害我，被带去哪里都不要紧的。
我毁掉了莫雨晨的未来。
“所以，今天又是为什么拉我来这里？”我不解地问。
“暂时没事了。”我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刘雯松了一口气，叮嘱我务必注意安全之后挂了电话。
我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看到陈珂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显然已经做完了笔录。
“是啊，其实我们也觉察到了，明明你和许慕琛是互相喜欢的，你却总是否认这一点。许慕琛那么好的人，你却强迫自己放开他，一定是有苦衷吧。”刘雯叹了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不要哭，没关系的。”
我不要变成那样！
我曾经发狠，想过一辈子不和人做朋友，不喜欢任何人，不能享受快乐，永远悲伤地过下去。
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知道的，那时候的我，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记得宋言轶你的学校离陈珂的学校很近，你们一起走吧。宋言轶，麻烦你帮我送一下陈珂。”我说，“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自己打扰到许慕琛。
陆兰歆，是时候回家了，过去那个爱笑的小女孩，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我会让你重新住进我的心里，重新占据我的灵魂，重新微笑着用最大的善意拥抱这个世界。
不会吧，我不可能每次都是那个幸运儿。保护好自己，这是对自己负责。
我在期待她们给我什么答案呢？事到如今，我还想让别人原谅我吗？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就让别人给我不一样的答案，我还真是狡猾啊！
我抱着刘雯，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要说些什么呢？说我拒绝了许慕琛，说我明明喜欢许慕琛，却故意口是心非地说不喜欢他？
似乎害怕吵醒他，连心跳都变得极轻，我鬼使神差般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他柔软的头发。然而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一只手牢牢拽住了我的手腕，那双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回忆，我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胆小鬼，我不想再这样了。
“没事，我没事。”我轻声问，“你呢？你昨天一定被吓坏了吧。”
“呼啦啦——”
就算时光流转，我们早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我却仍然想要保护她。
“兰歆，从再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把自己藏起来了。”陈珂还在轻声往下说，“兰歆，你把曾经的兰歆藏到哪里去了？曾经那个爱笑、善良、聪明、果敢，又有些倔强的兰歆……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一点都不配。
我偏过头去，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睛。眼神最容易泄露一个人的内心，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藏在心底的那段讳莫如深的往昔。
我知道的，陈珂，我已经明白了。
“我不知道什么？”他步步紧逼，追问道，“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永远没有人能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就往后退开一步。
有什么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陈珂，她小心翼翼的，十分紧张。她四下望了望，在确认没有人之后，才鼓足勇气，打开了储物柜的门。
“可是，你要做事吧？”虽然我不知道许慕琛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他明显很忙。
我的步子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我错愕地看着许慕琛，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翻了翻那本书，是一本科幻小说，我正打算认真读一读，手机响了起来。
我倔强地不肯让任何人走近，因为不希望让自己快乐，总觉得如果我过得快乐，那么就太过分了。
如果当初那件事没发生，该有多好。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仿佛天与地都不存在了一样，我满心满眼，只看得到那个纯净的男孩。
“我们一直觉得兰歆你的心里一定藏了什么秘密。”郭佳妮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当然我们并不是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也有。但是，兰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要让过去的事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我已经忘了这样放任自己大哭，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但是，此时此刻，我却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过去，全都用泪水冲刷殆尽。
有个男孩，他穿着白色校服衬衫，领口打着漂亮的领结，像个小绅士一样走过来。
门从里面被打开，我从地上捡起钥匙，抬起头就看到刘雯站在门口。
说起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陈珂重新回到好朋友的状态，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心门会被人打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慕琛在我心上扎下了这样庞大的根系。它们盘根错节，将我的心一点点吞噬，我驻守心门的城墙，早就坍塌了。
这时宋言轶和许慕琛也都从问询室出来了。许慕琛走到我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我总觉得许慕琛故意将我和宋言轶隔开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陈珂打来了电话。
刘雯和郭佳妮对视一眼，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低声应道：“嗯。”
陈珂和宋言轶的学校靠得近，他们回去要坐的公交车也是同一班，他们的那班公交车先来了。我目送他们上了公交车，站台上只剩下我和许慕琛。
“是啊，吓坏了，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兰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许慕琛在一起。”陈珂忽然说到了许慕琛的事，“兰歆，这个世上，能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能够被别人喜欢，这已经很难得。而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这种概率太小了。所以，兰歆，不要放手。”
“吃完了？”许慕琛问了我一句。
“嗯，我还担心你在上课，会打扰到你。”陈珂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问问你没事吧，昨天有没有被吓坏？”
我跑到校门口，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我在给自己找理由，一个可以走向许慕琛的理由。
“许慕琛。”到学校的时候，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真的。”
我看着放在面前的那碗粥，感觉心里非常温暖。原来我一直都被人关心着，也一直被人注视着。
我甩甩头，试图将他的样子从脑海里甩开。我明明都已经胆怯了，下意识地想逃跑了，为什么还要想起许慕琛？
曾经肆意张扬的陈珂，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似乎很傲慢，喊我之前，一定会先挑起一边的眉毛。
那时候的我们，快乐得好像永远不会遭遇阴霾和离散。
01
谁都没有先动，一切好像被定格了一般。
罪恶感从那时候开始一直跟着我，这么多年，不断膨胀，到现在已经快要压垮我了。
很多年前，那种极端糟糕的情绪再一次将我吞没了，我想要从这里逃开，我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
我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时间就此停留，一切停在这一秒，那该有多好。
“我知道。”没有人会怀疑她是有意的，“我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决定和你去的人是我，会陷入那种地方，也有我的错，我错在没有拦住你。”
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件事，我就是个不可救药的胆小鬼，任由过去掌控现在，那些我渴望的、珍视的，通通都被我舍弃了啊！
“梧桐街68号。”陈珂说，“兰歆，她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在刘雯关切的问候下，我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裂了，我扑过去抱住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许慕琛这时已经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他将我塞进车里，报了他家的地址。
他不经意地朝我看过来，我狼狈地偏过头去，就像是什么不能让人发现的小秘密被人撞破了一样。
我环抱着膝盖静静坐着，视线却总是忍不住看向许慕琛。
“闭嘴！你的胃已经不疼了吗？”他冷冰冰地瞪了我一眼。
“走吧，可以回去了。”许慕琛说。
我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阳光将他整个人笼罩，白皙的侧脸、细腻的汗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晕染出一层温柔的光。
但是在高一开学的那一天，隔着人山人海，我只需一眼，就将许慕琛认了出来。昔日的小男孩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只是往那儿一站，就能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许慕琛应该没有发现我胃疼。没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懊恼的、气急败坏的，却带着关切的语气问我“你的胃已经不疼了吗”？
“藏在回忆里吧。”我的嘴角往下弯了弯，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陈珂，我也很想她，想那个过去的我，还有过去的你，我真的真的……好想她们啊！”
郭佳妮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那种恐惧的情绪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彻底击碎了。
从此以后，我与许慕琛，天河两端，各自安好。
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觉得自己回学校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寝室。
许慕琛出来得很快，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他的刘海儿上还沾着几颗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不可以停止，我是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来的，我必须和过去好好做个了断。藏在时光罅隙里的那片秘密花园，住着我和陈珂的过去，要找回来的，或许还有我们已经迷失了的心。
03
“已经不疼了。”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走了出去。
“想知道我为什么有胃药？”许慕琛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的疑惑。
我接通。
“嗯。”我说，“我要回去了。”
“兰歆。”刘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稍稍拉开我，看到我满脸都是泪水，眼神更加担忧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佳妮都很担心你。”
“这就不用麻烦你了。”许慕琛这时候开口说，“我和兰歆一个学校，你既然有空，就顺路送陈珂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夏天的情形，蝉鸣阵阵，鸟语啁啾，大片大片浓郁的香樟树树荫投在地上，我躺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睡着了。
到了派出所之后，协助警察录口供时，我将那张照片作为证据呈递给警察，却没料到它成了另一个案件的线索和证据。
一阵风自树梢扫过，我耳边的碎发被吹起来，从枝叶缝隙投下来的阳光让一切变得模糊，将记忆带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我将陈珂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现在情绪仍然很不好。我们走出派出所，一路朝公交站台走去。
情绪已经被逼到了极限，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这样的我，要怎么走向许慕琛？
我摸到手机，看了下时间，这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我之前不小心睡着了，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脑海中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刹那破碎了，黑暗朝我笼罩而来，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而我的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我曾经毁掉了一个女孩最美丽、最绚烂的未来。
我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事了。”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已经没事了，陈珂，不要害怕。”
他走过来，将空碗拿到水池边洗干净，回来的时候，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放在了我面前，然后继续做他的事情去了。
哪知道只是一转身，我们的关系就破碎得像一块再也拼凑不起来的镜子，无法再照出同样的风景。从那时候起，我们看到的世界、接触到的一切，就不再一样了。
“不，如果那时候我拉住了雨晨，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因为一点点的私心而退缩，那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雨晨就不用离开那个舞台，是我的错！”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小片扇形阴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
“兰歆，你在看什么呀？”陈珂笑着看着我，眼底是了然的神色，“兰歆，你果然是喜欢许慕琛的吧，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我送你回学校。”宋言轶说。
陈珂吓得不轻，我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终于不再发抖。
“你应该回答，不会再遇到危险了。那种一看就很有问题的面试地址，怎么也应该先弄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再去。”许慕琛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聪明，偏要自作聪明。”
我不要这样！
“哐当——”
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仿佛是上好的琉璃被照亮，漂亮得不可思议。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到底藏了些什么，让你总是在逃避我，我也一度决定要慢慢等你，但现在我不想那么做了。”他炙热的目光盯着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因为我觉得，什么都不做的话，你是不会走向我的。你在逃避我，逃避你自己的心。”
“不是这样的。”好久好久，郭佳妮缓缓地对我说，“原谅与不原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不去见见曾经被伤害的那个人，怎么能确定自己没有被原谅的资格？兰歆，你不明白吗，有资格原谅你的，是被你伤害的人，以及伤害了别人的你自己啊！”
十几分钟后，他端来一碗皮蛋瘦肉粥，将筷子塞进我手里，说了句“有点烫，慢慢吃”，就坐回电脑前做事去了。
我猛地怔住了，郭佳妮的话在我心中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震颤。
站在浓密的树荫下，可以看到梧桐街68号是一家非常漂亮的精品店，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橱窗，摆放整齐的、很有格调的小物件……只是这么看着，就能感觉到这家店的店主一定是个非常爱干净、有品位、很温柔的人。
“喂！”我顿时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再一回首，那白色的裙摆，就将一切舞到了今朝。
“咔哒——”
05
我是无法走向他的。
“我就是觉得特别难过。”
那个本该在芭蕾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女孩，她的人生因为我而改变，是我的错。
许慕琛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蹦出两个字：“闭嘴！”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她飞快地点了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如果没有你，我怕我已经……”
我缓缓地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我说：“许慕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的。”
“等我做完了事情，我们一起走。”许慕琛缓缓地说道。
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让女生一个人回家，还是在遭遇危险之后，这是男生应该做的事吗？而且，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状态，你能回寝室吗？”
我顺着那条古老的街道往前走。我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我伸手捂着胃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我盯着手心的胃药，有些愣神。
胃当然还在疼。嗓子发紧，我连忙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迅速红了的眼眶。
“一起走吧。”他关上笔记本电脑，“稍微等我一下。”
“我没有。”我低声反驳，“许慕琛，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还打算再次陷入危险？”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是宋言轶打来的。
可能最近是截稿期，所以在赶稿吧。
“哦，我下次一定注意。”我低声说，拼命压抑声音里的哽咽。
那时，我、陈珂，还有莫雨晨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比现在的我、刘雯以及郭佳妮更加要好。因为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总是来得那么纯粹和简单，只是一个相同的爱好就能交心。那时候我们放了学就一起去练舞，一起听舞蹈老师训话，一起逃课去逛街，一起捧着大杯大杯的奶茶，踩着斑马线说着话。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小区楼下，许慕琛付了钱，拉着我下了车。
许慕琛关好了门，跟在我身后往前走。
一只手从我手里拿过手机，只见刚刚还坐在电脑前认真做事的许慕琛，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他拿过我的手机，淡淡地说：“兰歆现在和我在一起，没事的话，先挂了。”他说完，不等我抢回手机就挂掉了电话。
他长得真好看。戴上眼镜的他，有一股冷峻的气质。记忆里的他，还只是一个爱笑的小男孩。他是从什么时候形成这样的性格的，我不知道。
因为知道，因为刻骨铭心地记得，所以才会无法原谅因为那一点点私心而酿成大错的我自己啊！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我会失去许慕琛，甚至失去刘雯和郭佳妮。我会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歌，一个人落泪。
我一口气跑回了寝室，开门的时候，钥匙好几次从手上滑落。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颤抖得厉害，不只是我的手，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还没来得及删掉求助信息，发布现在的情况，刘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言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我身边、脸色淡定极了的许慕琛，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好吧，你到了寝室给我打个电话，我们改天见。”
但是现在看来，我食言了。刘雯和郭佳妮用真诚打动了我，她们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我，会为了我的事情生气，会担心我，会在意我。而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遇见的陈珂，却在隔了这么多年后，又一次与我相遇。
他不知道，其实在更久远的年岁里，我就认识了他。舞蹈班里的学员很多，他很少和我们说话，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接妹妹下课，这一接就是好几年。
不过许慕琛大概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可能在他的印象里，我和他只是高中同学。
她就在离我十米之遥的地方。
“兰歆，你到学校了吗？”
“兰歆？”郭佳妮连忙跑了出来，反手关上门，用担忧的语气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哭啊！”
梧桐街是一条古朴的老街，坐落在青市的中心位置。在繁华的都市中，梧桐街就像是历史的一道剪影，以一种顽强的姿态一直存在着。
直到小学毕业，升上初中，离开舞蹈班之后，我才没有再遇见过许慕琛。
“哦，我到学校了。”不知怎的，我下意识地对宋言轶说了谎，我不想让宋言轶知道，我现在待在许慕琛家。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没有。”我轻声说。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学校了。”我连忙喊了一声，“公交车来了！”
“你说莫雨晨在这座城市？”
04
这样的我，怎么能配得上那么好的许慕琛？这样的我，怎么可以获得幸福和快乐？我将别人的未来毁掉了，如果我过得快乐，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惩罚，那就太不公平了！
我接通，她说：“兰歆，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同我和陈珂一样，那个穿着芭蕾舞裙、热爱舞蹈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有一头黑亮的长发，白皙的脸上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穿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连衣裙，整个人温柔得像是一朵开在水中的水仙花。
前些日子，青城有位女大学生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线索。很巧，那个大学生就是照片上的女生。
我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吧？以后在学校里见了我，不会再微笑着和我打招呼，不会再走过来和我说话，不会再给我那些温暖的关爱，不会再让全校女生产生错觉——我和许慕琛之间不单纯的错觉。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手机还关着机。我伸出另一只手，从小包里将手机掏出来。手机开机后，显示有很多未接来电，朋友圈里的好友看到了我的求助信息，也在询问我信息的真假。
我慌了起来，一想到未来是那样的，我就彻底慌了。
我用力推开他，狼狈地逃跑了。
我闭上眼睛，心脏有些沉，像是有人在里面装了很多石块。
我没有回头去看许慕琛，我怕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告诉他此时此刻我心中满溢的思念和情感，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喜欢他。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种事就好了，那样我一定会用力地将许慕琛递给我的手握住。
虽然只是仓促一瞥，却足够让我看清她的模样。
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静静地看着，有个长发女生走到了窗户边。我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许慕琛已经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电脑前，十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跳动。他应该是真的非常忙吧。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去救了我。
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疲惫感涌上来，我抱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不想打扰他。我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那本书。看了一两页，我发现自己看不进去，总是走神。我索性拿起手机，给陈珂发了条短信，问她有没有平安到校。陈珂回复得很快，她告诉我她早就到寝室了，让我不要担心。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稍稍用力，将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抽出来。我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就是想叫醒你。”
在发现面试地址很偏僻，走过一段没有人的夜路之后，我应该心生警惕，拉着陈珂赶紧离开的，可是我最终没能做到。
纯净、优雅……似乎这世上一切用来形容美人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嗯，改天见。”我说。
对不起，许慕琛，请原谅我的口是心非，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配。
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四处很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不远处的那盏小台灯，还有闪着亮光的电脑屏幕。
我到底压抑了多久？到底在那条黑暗的路上独自行走了多久？
“走吧。”他说。
我慢慢地喝掉了那碗粥，粥味道很好，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皮蛋瘦肉粥。
因为他的突然醒来，我也呆住了。
“我没关系的！”陈珂连忙说，“你们去送兰歆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我删了求助信息，然后发布了一条已经平安的消息。
黑暗中，他是唯一的光源。
“如果有一个人，曾经无心做错了事，那件事造成了很糟糕的后果，那么那个人，能够被原谅吗？”我低声问道，“有资格被原谅吗？”
我要去见莫雨晨，如果那是我唯一能够走向那些爱我的人的方式，那么无论有多难，我都要去见她。
“因为今天有点忙。”他淡淡地说，“我原本就在这里，是看到你的求助信息，才会跑去报警的。”
时光在这一秒将现实与过去的界限彻底抚平，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身穿白色芭蕾舞裙的莫雨晨，在灯光如雪的舞台上，像只灵动的天鹅一样，轻盈地转动。
曾经的陆兰歆，似乎每天都活得无忧无虑，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黑暗能够伤害她。她爱笑爱闹，对陌生人也很友好。
“我也很想她们啊！”陈珂似乎和我一样，终于再也无法隐忍，她的哭声通过电话传进我的耳朵。我们俩就这么隔着手机，号啕大哭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许慕琛，是在八岁那一年。那天舞蹈班来了个新伙伴，那就是许忧儿。她来的时候，有个男孩跟她一起。那个男孩，就是许慕琛。
只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如果我现在走进去，大概就能见到莫雨晨。
不要让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为了你的事而露出悲伤的表情。
“兰歆，你不明白吗，有资格原谅你的，是被你伤害的人，以及伤害了别人的你自己啊！”
哪怕见到她，我会痛到胃穿孔，那也没有关系。这一瞬间，我的心里涌上无穷的力量。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话。因为这么多年，知道那个秘密的，除了我之外，只有陈珂。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初中，以为老死不相往来，却未曾想过，多年以后，我们会再次相遇。
我顿时有些无语。刚刚对宋言轶说会和我一起回学校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许慕琛在做什么，我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上次虽然很仓促，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电脑界面，他应该是在写小说。
我怎么能在毁掉了一个人的未来后，还去奢望获得快乐和幸福？
我跟着许慕琛上了楼，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取出胃药放在我手里。
校园里很安静，因为时间还早，有课的去上课了，没课的大多在睡懒觉，所有我一路跑出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是兰歆啊。”许慕琛舒了一口气。
那是盛夏的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世界，陈珂和莫雨晨在练习芭蕾舞，我的视线却落在窗外。窗外有一只鸟儿飞过，呼啦一下，翅膀震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以后遇到危险，要第一个和我说，知道吗？”他唠唠叨叨的，像个废话很多的老太婆，“只要你打电话给我，不存在我接不到的情况。”
刘雯和郭佳妮离开之后，寝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天与地之间的声音在顷刻间全都消失了，这让我有一种失聪的感觉。
我虽然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浑身散发着寒意的许慕琛，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想来，我仍然有些后怕。这一次许慕琛赶上了，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遇到危险，我还能这么侥幸吗？
一路上，许慕琛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无论是拥挤的地铁里，还是行人如织的柏油路上。
“暂时已经忙完了。”他走到门边打开门，静静地等着我走过去，“胃还疼吗？”
“嗯？”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走吧。”许慕琛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走。
“许慕琛。”我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摆，他回过头来，我笑着对他说，“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还有，谢谢你来救我。”
“谁会想到他们那么坏，我不能对每个人都抱有敌意。”我有些不服气，“不过我一定不会再莽撞了，下次我一定阻止别人，也不会再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啊，真糟糕，眼眶湿润了！
陈珂一边哭一边说：“真正过分的，是我啊！兰歆，当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兰歆！”
吃过了药，又喝了一碗热粥，胃痛已经缓解了很多，刚刚那种让我冒冷汗的疼痛已经若有若无了。
或许我有点狡猾，或许我获得了莫雨晨的原谅，也会无法原谅自己，但我已经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了。就算是我狡猾，就算是我过分，我也一定要回到过去，好好面对埋在心底的那段对谁都不曾提起的过去。
我要去见她，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她微微皱了皱眉，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在看到我的脸色之后，眼中隐隐浮上一抹担忧：“怎么回事？兰歆，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我的心慢慢地又提了起来，面对那些五大三粗的凶徒，我都能保持冷静，可是面对许慕琛的时候，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也难怪刘雯和郭佳妮总把我和许慕琛扯在一起。因为就算是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许慕琛一定是喜欢我的，否则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哪怕是朋友，也不会这么好。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一见那个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去回想的姑娘。
我拿着书，盯着上面的字发呆。
这种话说出来，她们一定会生气，一定会觉得我矫情。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心上有个结，存在了很多年，我不敢去想，怕想了就会胃痛，想了我就连微笑也无法保持。
“怎么回事？”刘雯劈头盖脸地问，“兰歆，你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呢？我报警了，警察说已经接警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心跳得好快，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他抓住时的余温，那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直发烫。我怕继续待下去，自己会彻底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许慕琛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不是你。”他说，“你真的要一直逃避下去吗？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
许慕琛回头看了我一眼，深黑的眸底似乎藏着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有什么不对？”
02
我不要变成这样！
“很意外？”他笑了起来，“应该不意外吧，兰歆，全世界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果然是不能被原谅的吧？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做错事就是做错事，造成的伤害，不会因为是无心的就消失。”
这个理由还真是……
梧桐街30号……40号……50号……近了，梧桐街68号似乎已经近在咫尺，我害怕面对的那个人、害怕回忆的那段过去，就在我走几步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上次医生开的，我没扔。”他自顾自地解释了一下，然后在我发愣的时候，走进了厨房。
他略微点了下头：“我记得你上午有课。”
“对不起。”她忽然哭了出来，“让你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五分钟就好。”他并没有顺了我的心意，而是大步走进了卫生间，一阵水声过后，是短暂的安静。
我抬了下手，发现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子。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那些东西似乎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不好的痕迹，她仍然是这么美好，如同不食人间烟火般。
郭佳妮、刘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想要试着去努力、去争取。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我低声说。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心中的悲伤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哽咽着，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今天晚上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