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踏莎行
一下马车,凌枫欢快地高声叫唤,抑郁的情绪倏忽不见,虚白的脸上荡漾着一如阳光灿烂的笑容。
他不经意地抬首看了我一眼,我一惊,慌乱地低头,舌头都打结了:“那……那个刀疤的劫匪呢?”
惊愣地站在当地,立时,我恍然惊醒,拔腿就跑……然而,骏马的一个跨步就赶上我。刀疤首领猛地弯下腰部,长臂一伸,揪住我的衣服,猛力往上提起,把我横放在马背上。骏马四蹄如飞,狂烈地奔跑着,一耸一耸的上下颠簸,直要颠出我的五脏六腑。
脑中回荡着那个络腮胡劫匪贪婪的目光、丑陋的嘴脸、恶魔般的淫笑,越来越清晰,如在眼前,仿佛仍然压在我身上……脑中奔腾的是方才耻辱的情景,天啊,那种耻辱……教我如何见人?
我蓦然一怔,不解地望他:“什么?”
此刻,他怎会在此?他不是在洛都吗?他的语气为何……阴沉得吓人?
是他吗?他怎会在此?
他转眸而去,不再看我,脸孔仿佛被剥下一层皮,一丝丝的冷。
他微微一愣,慨然一叹:“你一个小小女子,为何如此固执呢?”他的黑眸中光色稍稍暗淡,“算了,我也不责备你了——”
一个劫匪疑惑道:“大哥,莫非他所使的就是江湖上绝迹三十年的剑客冰寒老人的‘冰寒索魂’?”
我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问道:“他们在哪儿?”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地瞪着敌人……我心中一凉,眉眼滚烫,不由自主地惊叫道:“张大哥!”
“啊——啊——啊——”传来陆舒意与小可尖锐刺耳的尖叫声,一声声的刺|激着我……对不起……陆姐姐,小可,对不起……
张大哥因我而死,虽是非亲非故,心中难免愧疚、悲痛。热血上涌,眼眶酸胀,我攥紧了他的小手。此时已经孤立无援的境地,生死由命,再如何挣扎,亦是无用。
他也赶了不少路吧!是为了救我么?他知晓我会遇到凶险?心中愈发感动,且升腾起丝丝的不安,他这般救我、帮我,我如何报答?
他欺近身来,扣住我的右手手腕,猛力地拉我起身,涨红的眼睛迸射出野兽似的吞噬的光:“你放心,他不会死的。如果你好好陪我,我保证,你的弟弟一定活得好好的。”
呀,我回到家了吗?是爹爹焦急、担忧的声音。爹爹,我好想你呀!
仍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脑中一阵电光火石,顿然明了,我抱着的这个男子,是唐抒阳!
爬在马背上,浑身酸疼难当,散架一般,腹部翻江倒海,一股酸水奔涌不息,几乎冲出喉口……
这个可恶的混蛋……
三四个劫匪杀向车夫,刷刷地舞动着明亮的弯刀,虎虎生风,冰寒的刀光有如闪电劈过,与灿亮的阳光互为激荡,瞬间,树林里寒芒飞溅,宛如烟花绽放,燃放出血腥的色彩。突然,一个劫匪横里一砍,撕拉出血肉撕裂的声音。
他放开我,气度傲岸地迎上前去,恰时,二三十个劫匪浩浩荡荡地冲涌而来,如风如电,气势汹汹地雄立于树林中,两行排开,阵仗迫人。
有人在叫我么?是谁?为何抓着我的手?对,是那个劫匪……不,不要碰我……我拍打着他,用尽仅存的力气推开他,扯开喉咙大声哭喊:“不要碰我——滚——滚开——放开我——”
我不再挣扎,缓缓睁开眼睛,颤着黑睫,慌慌地看向眼前之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惶急的脸庞,一张隐隐闪现傲色的俊脸。
“你小心点儿!”我往后退了几步,心口猛然揪紧。
“呀,陆姐姐和枫儿呢?”我着急地问道,抬首望向四处,树林里却是一个人影也无,只有阳光缓缓的浮动。
他伸手指的是我。这个混蛋……我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挖出他的眼睛。
参天大树直入云霄,浓荫遍地,泼洒的阳光晃晃地斜射下来,一束束的光流斜插于茂密枝叶,整个树林晃如琉璃,透明灿亮。
“算你们识货!死在我的剑下,也不辱没了你们!”唐抒阳冷勾唇角,轻蔑一笑。
他,正是唐抒阳!
唐抒阳轻松道:“你离开洛都之后,我也离开了!”
我心下大急,高声喝道:“慢着!”
唐抒阳笑道:“醒来就好,你呀,命大,被人抛下马、重重地摔到地上,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他柔然的脸孔骤然冷却,冷硬道,“幸而你没事,否则,我一定将他五马分尸!”
我更紧地靠着爹爹的身躯,舒服地磨蹭着,就像我平常撒娇的那样,抱着爹爹的腰,靠在他的胸口,享受着他的宠溺。如此,我不觉得那么冷了,爹爹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
爹爹——娘亲——西宁哥哥——表哥——
这一瞬间,我想到了——死!
他并不见得是一个刚正的好人,却多次救我、帮我……多么希望,这个温暖的怀抱是西宁怀宇,而此时此地,这个宽厚的怀抱,是我唯一的依靠与信赖。
血腥的气味逐渐深浓,非常呛鼻,我捂住口鼻,惊凝着眉眼,看着唐抒阳绝顶的身手。虽是有所猜测,仍是没有料到,他的身手如此登峰造极!
整个儿陷落在他的怀中,侧靠在他的胸膛上,小鸟依人般的娇弱……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我坐直了身子,故作落落大方地抽身而出,坐在哔啵燃烧的篝火前面,不自然地说道:“我……不是很冷了……这是哪里?”
“放过你?笑话!”恶魔一样的脸孔逐渐放大在我的眼前,那种贪婪的目光,是凶猛的动物饥饿的目光,是丧心病狂的疯子发狂的目光……
他如何知道我的小名儿?陆姐姐说的吗?他们也在吗?糟了,他们肯定看见了我不知廉耻的模样,假使陆姐姐不会说,小可一定会说出去的……西宁怀宇一旦知晓,定会将我看轻……
小眼汉子眼疾手快地扯过小可,制服住她激烈挣扎的身子,乖张道:“这么刚烈的性子,待会儿就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他紧紧地扣住我的两只手腕,强大的力气疼得我直抽气。左手猛地一扯,扯开束在我腰间的锦缎腰带,随而迅速地扒拉两下,顿时,我觉得全身上下激起一阵惊悚的冷意,气息骤然滞涩,僵硬地站着,不敢丝毫动弹。
掀开车窗帘子,一泼强烈的阳光扑撒而来,刺得眼睛酸疼。我惊喜道:“此处是树林,阳光正好,我们下去走走吧。”
我凄然一笑;想起车夫,心中沉甸甸的,充满了歉疚之感。
我不动声色地截断他的话语,坚定地看着他:“唐老板无需劝我,虽然你救我多次,我也很感激,然而,一旦决定的事儿,我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鼠眼大汉咒骂道:“废话这么多!再不下来杀了你们——”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却是满心感动的,我垂下眉睫,掩饰着羞涩的表情,低声道:“谢谢你!”
唐抒阳眉峰紧抽,傲然的眸中拢聚起一股凛冽的杀气:“速度还真快!看来,今儿我要大开杀戒了。”他扣住我细弱的肩膀,眸中掠起一抹自信的光色,冉冉流动,“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络腮胡大汉把我推倒在地,我立马爬起来,转身就跑……然而,尚未跑出两步,整个身子重又被他硬生生地扯住,瞬间压倒在地。
大半劫匪已经死于唐抒阳的软剑之下,只余三四个仍自困兽一样地围攻。突然,一匹骏马朝我狂奔而来,马背上是凶相毕露的刀疤首领,眼眉横流着骇人的杀气与绝烈的狠意……
我蒙住脸庞,再也控制不住眉眼中滚荡的泪意:“他——他——他好可怕——好可怕——我没脸见人了——”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旁人,我错了吗?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北上洛都,应该待在扬州,待在娘亲的身边……娘亲……对不起……
对不起,阿漫不能与你们告别了,原谅我……
唐抒阳复又看我,目光含着浓烈的兴味,咧开薄唇大笑,笑声低沉而平朗,如皓空圆月。他自是记得,西宁怀宇的大婚之日,他便是如此将我看透。
唐抒阳柔和的眼睛拢上一层寒意,语气平静:“他被我击中头部,把你扔下马,就一头栽在地上。”
“都在车厢里!”他温和的脸色乍然而变,冷硬的脸孔威严地一抽,“我跟你说过了,道上很多凶险,你偏偏不听,你看,方才……如不是我及时赶到……”
刚刚脱离危险,为何又再次犯险?我当真命运多舛?泪水滚落眼眶,我望向执意救我的唐抒阳,感激地望着他……
重重地摔在地上,好疼好疼,疼得我几乎断了气息……远远的,我似乎听到一声惊恐的吼叫,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天上的云端,或者黑暗的地狱:“端木小姐——”
车夫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劫匪,右手扣住腿旁的弓箭,紧握的手掌青筋暴胀,簌簌抖动。他沉声道:“十来个人,我打不过。”
“得——得——得——”
唐抒阳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地答道:“正是!”
唐抒阳闪动的身影甚是诡异,迅捷得犹如飘忽的幽灵,在密不透风的刀剑攻击之中身轻如燕、力卷残云;柔若无骨的的软剑灵敏地出击,仿佛吐着火信子的毒蛇,给予敌人见血封喉的致命一击。翻飞的腿影踢向敌人的腹部、首部,夹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仿佛惊涛拍岸、风雪狂卷,踢飞了数道黑色人影……
他的眸中浮动着深切的流绪,那是一种让人莫名所以的热意与企盼。他灼然地看我,深眉微挑:“嗯……端木小姐可以称呼我‘唐大哥’,或者‘抒阳’。‘唐老板’,听来很是别扭。”
“这是树林中荒废的木屋,凡是过路人都可以进来借宿。他们三个在隔壁的屋子歇息,已经睡下,你无需担心。”唐抒阳轻咳了一声,往前坐了坐,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燃烧的篝火。
唐抒阳左边的鬓角垂下一绺黑发,下颌一圈儿青黑色的短须,浓黑的挺眉峻拔如山峭,眼睛的下方是一片浓重的黑影,映现出些许的憔悴之色,加上一身黑衣,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落拓不羁的风度。
锦袍尽数掉落在地,身上惟剩白底素纹莲花的抹胸与锦裤,一阵阵的绝望冲决而出,仿佛扫荡一切的龙卷风,席卷了我所有的思绪。
“死了!”我惊呼道,凝着眉眼愣愣地看着他。想想也是,那种刀剑相接、血雨腥风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其他选择。
络腮胡大汉拔高浓眉,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稍许,点点头,脸孔上浮现着冰冷的窃笑。
小眼汉子扣住小可的两只手腕,反剪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陆舒意,贼笑道:“病美人儿,马车上所有的东西,包括你们几个,都是我们的了。”他朝兄弟们不耐烦地喊道,“这个病美人,谁想要就要去,堵上她的嘴巴,听了烦。”
激烈地挣扎之后,我昏迷过去,许是过度疲累与惊吓导致的吧。恰巧,唐抒阳及时赶到,杀了几个劫匪。转首看去,不远处的草地上,络腮胡大汉横躺在地上,脖颈处流溢出赤红的血,汇聚成草地上的一汪,触目惊心。
“我在,我在,不要怕!”唐抒阳一把搂住我的肩背,手掌摩挲着我散乱的黑发,任凭我泪如雨下:“假若他真对你……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出城半个月,日夜兼程,经过了州郡、树林、荒野、孤村等等,扬州仍然遥遥无望,而我们早已疲累不堪。风餐露宿,陆舒意的风寒愈发严重,凌枫病弱地躺靠在车上,神色倦怠。
“废话少说,想要送死的,就上吧!”唐抒阳激将道,眯紧冷眸,兀自盯着前方的劫匪,对我道,“刀剑无眼,你退远一点儿!”
“小姐……小姐……”小可尖声叫道,凄厉的哭声让人心生恻隐之心。
第一次发觉,言语竟是如此艰难,而且词不达意。
刀疤首领仍旧疯狂的奔腾,穿越一棵棵的参天大树。这满林的绿意,在我的眼中快速地扫掠而过,叠影重重;呼呼的风声直灌耳际,惊散了我的思绪,冷冻了我的心间。
不知击中哪个部位,只闻一声惨烈的尖叫,刀疤首领恼羞成怒地揪住我,提力往空中一抛——整个人轻盈地飞掠而起,飘荡于空中,繁密的枝叶在旋转、在眼底摇晃,刺眼的阳光落进眼中,滚烫滚烫的。
我微挑细眉,不解道:“张大哥为何这么说?”
好冷!好冷!四周都是冰冷!丝丝的寒气逼进我的身躯,从脚趾头、脑门,从手指、口鼻,冰冷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困得死死的……
一时之间,一帮劫匪愣愣地看着我们,反应过来之时,他们的同伴已经死了五个。大喝一声,他们抽鞭策马狂冲而来,飞舞着大刀,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犹如地狱的魔鬼……
我扑上去,摇晃着凌枫的身子,惊叫道:“枫儿!枫儿——”怒火灼烧着我的眼睛,缓缓抬首,我愤怒道,“喂,你把他怎么样了?”
络腮胡大汉扯开厚厚的嘴唇,调侃道:“哟,小小年纪就要保护姐姐了?”他伸手一探,迅捷地抓住凌枫,不理会他的挣扎与叫嚣,往他的脖颈拍下重重的一掌,顿时,凌枫翻了翻白眼,头一歪,晕了过去,瘫软在地。
我知道我的婉言拒绝伤害了他,可是……我不想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只得硬着头皮,生涩地解释道:“唐老板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激你多次救我,只是觉得,我涉世不深……我并不了解你……”
“你们之所以在此抢劫,无非就是看不惯这个世道,或者看不惯豪门大户的不义之财。我知道,你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平稳着全身的恐惧与慌乱,淡定道,“这么说吧,如果各位好汉放过我们,我保证,绝不会亏待了各位大哥。”
“端木小姐!端木小姐……”
我一怔,一边抽噎着,一边体味着:他冷硬的话语弥漫着滚滚的硝烟,又如寒冬的冰锥、砭人刺骨。
“唐老板要去哪里?”我轻声开口,敷衍地一问。
二三十个劫匪围成一个圆圈,轮流攻击,唐抒阳挺拔的身影腾挪跳跃,快速闪身于各个劫匪的刀光剑影之中。骤然间,树林里风云变色,耀眼的光影一如寒冬的大雪纷飞、潇潇飘洒,四处溅落;刺目的杀气有如盛夏的狂风骤雨、漫天纵横,疯狂叫嚣。
宁静的树林,明媚的午后,一阵疯狂的叫嚣声与马蹄声远远地传来,由远而近,惊天动地,直要震慑我的气息。渺小的黑影渐渐趋近,凶狠的脸孔渐渐清晰……
温热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颌,他轻笑道:“快醒醒,你已经睡很久了!”
劫匪们跳下马,举着明晃晃的弯刀,故意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地吓唬我们,一副凶神恶煞地丑恶嘴脸。其中一个凶狠地喊道:“车里还有什么人,都下车,听到没有?”
正中央的一个大汉应该是劫匪的首领,左脸上横亘着两道刀疤,犹显得可怕,见之刺目惊心;他指着唐抒阳,狂傲地叫嚣道:“你就是杀我兄弟之人?”
他低低地咒骂一声:“美人儿,乖乖地让爷消受消受,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狂烈地挣扎着,用尽气力打他、推他,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不要——不——”
瞬间,唐抒阳抖动着软剑,交织出密集的银色光影,于骤然大盛的寒芒之中倏然刺向敌人的脖颈,一一横扫而过……数声惨叫,几个劫匪毙命倒地,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惟有脖颈处一道细细的口子。
凌枫揪紧我的袍子,贴在我的斜后侧:“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要敢伤害我姐姐,我……我跟你拼了!”
车夫的头颅飞掠而起,划过明媚的阳光,滚落在地;飞溅的血花四处散溢,飞舞于恍若琉璃的阳光之中,最终撒落在地……
我但笑不语,默默地盯着他,思忖着他是否有意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目光愈加热切,好似眼前跳跃的的火焰那般烫人:“我听见西宁夫人叫你‘阿漫’,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搂着陆舒意的劫匪寻思道:“如此说来,你也是大户人家了?”
“不——不要——不要——滚开——滚——”尖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如此悲凉!如此绝望!
泪水倾泻而出,我哭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
“兔崽子,都给我滚!”络腮胡大汉低声咒骂,挥走了兄弟,混浊的眼中蓄满了赤|裸裸的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似乎不怕我?”
又一个劫匪道:“大哥,不能放了她们,兄弟们好久没有乐一乐了,那,这个小妞儿最有味道了,就是大哥的了。”
他的语气突的暗沉,隐着些许的笑意:“端木小姐,你能否不要这么见外?”
手脚冷彻,我急忙抓起马鞭,拚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向骏马。骏马惊痛,奔腾而起,叫嚣着直窜出去,冲向劫匪。很快的,五六个劫匪拦截在前方,骏马受惊地呆立当地、不再奔腾,温顺地摇晃着尾巴。
搂着陆舒意的劫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看着络腮胡大汉,略略定神,不卑不亢道:“这位大哥能否听我一言?”
我又掉进瘦兮湖中了吗?记得十二岁那年,我不小心滑进湖中,是表哥救我起来的,喝了好多水,差点丢了小命儿!那是寒冬腊月,冰寒的湖水让我记忆犹新,从此,表哥便教我认识水性。
凌枫惊慌地爬上马车。
刀疤首领见他毫无惧色,稍稍一惊,讽刺道:“好!是一条好汉!却要死在我的刀下,可惜啊——”
冰寒索魂?杀人的绝顶武功?我闻所未闻……洛都巨富唐抒阳,身怀绝世武功,诡异得让人震撼!恐怕知道的人极少极少!
脖颈处的那道致命伤口,一定是唐抒阳留下的。我似乎闻到了浓浓的血腥之气,展眸望去,一帮劫匪已然躺倒在地,鲜血横流,再也无法醒来。方才的激战,该是多么凶险!能够以一己之力打败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劫匪,且速战速决,由此看来,唐抒阳的身手深不可测呵!
唐抒阳正色道:“你不必担忧,我自会安排。明日不能启程,等个两三日吧。前方不远有一个小镇,我们到镇上歇息几日,西宁夫人必须请大夫看看,否则——”
如果不是他,今日,我便……再也不是从前的端木情!一想到此,我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从内心深处扩散的惊惧蔓延到四肢百骸,抽鞭着身躯上每一处的细微感觉……
“哟,这位大哥,我们几个兄弟是回乡下避难的,你看……”车夫小心翼翼地祈求道。
我攀住他的手臂,惊颤道:“怎么办?好像有很多人,劫匪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当然不是——”我急急地否定道,迎着他迫人的目光,“明日,我们要启程吗?可是,张大哥死了,因我而死……”
我亦被马车颠簸得脑子沉重,手脚发凉,身子虚软无力。
他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啃噬着我的脸颊、脖颈、胸口,热气喷溅在凉滑的肌肤上,烙上鲜红的耻辱印记……
唐抒阳扶我站起来,帮我裹紧外袍,温和道:“把袍子拉好,别着凉了!他们没事,西宁夫人也晕过去了,小可正照顾她,枫儿已经醒了,无需担心。”
鼠眼大汉转眼看着我,两眼放光,呵呵傻笑:“大哥,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肯定是一娘儿们,今晚上,大哥可以销魂销魂咯——”
小可是陆舒意的丫环,激动地拍掉他的爪子,怒道:“放开我!放开——”
庞大的身躯压在我的身上,重得我无法喘气,气息越加急促;他无耻的嘴脸让人非常厌恶,狠戾、可怕的脸孔映现在我的眼中、脑海中,牢牢的挥之不去……
心口悚然一颤,早就知晓路途上多有凶险,当真遇上,无边的恐惧仍是惊涛拍岸一般拍打着我的知觉。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张大哥,怎么……怎么办……”
紧接着,车夫敏捷地抽箭搭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地飞射出四支冷箭,四个劫匪中箭落马……车夫,居然是一个神箭手,百发百中,怪不得唐抒阳如此信誓旦旦!
无边无际的恐惧一浪一浪地撞击着我,我口不择言地叫嚣着:“放开我!下流!无耻!放开我,听到没有?”
隐下心中的不安,转眸看着灼灼燃烧的火焰,静默地沉思着;忽然,脑中灵光快速地一闪而过,我轻柔道:“‘阿漫’是我的小名儿,只有我的家人和亲近之人才会如此呼我。”
车夫坐在驾车座上,一边喝水一边警觉地四处观望,朝我警告道:“小姐,这树林里不能多呆。”
这个声音不是络腮胡大汉,他是谁?怎么……有点熟悉……沉稳有力……甚为独特……
搂抱着他的身躯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抽出,放在身前,我缓缓睁眼,迎上他满目柔和的笑意;想来,自己的脸上已是面若樱红,赛过桃花。
心中轻叹,我凝视着他,诚恳道:“唐……大哥,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假若你不嫌弃端木情是一个任性、凶悍的女子。”
“姐姐!姐姐!”凌枫钻出马车,稚气的声音犹显得刚强,“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小眼汉子不耐道:“别听她瞎说!我就喜欢在这里当抢匪、玩女人,富贵的日子,我还过不来。我说大哥,这娘儿们就归你了,如果被她抓花你的老脸,别怪我们作兄弟的笑话你。”
“大哥,别跟她废话!”一个小眼的汉子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扣住小可尖细的下颌,淫笑道,“这么娇滴滴的可人儿,大哥,今晚上赏给我吧!”
乌发倾泻如瀑,我侧头看去,于发丝的缝隙之中看见,唐抒阳低伏着身子,暗黑的脸上交织着慌乱与冷静的矛盾流绪,狠抽马鞭,策马狂奔,紧紧地咬住不放。
他抓住我的两只手腕,高高地扣在头顶……完了……手脚无力,浑身绵软……一切都是臭烘烘的,一切都是冰寒的……整片墨绿的树林在旋转,越来越快,灿烂的阳光也在旋转,那么迅急……仿佛我自己在跳舞,云海无边,星月暗淡无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灯笼已经熄灭……天黑了,天地间雾气弥漫,一切的一切都是渺茫,都是死寂……
“好好好,下来,下来——”车夫谦卑地附声道,跳下马车,顺势抓起弓箭,迅捷地弯弓搭箭,眼凝一处,咻咻两声尖锐的啸声,飞箭闪电似的冲射出去……
一个络腮胡大汉策马而来,浓眉粗眼,阴鹜的眼睛狡狞着,发出一种狩猎的光:“妈的,都给我下来!”
陆舒意咳了几声,嗓音越发细弱,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显得楚楚可怜:“各位大哥行行好,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断不会欺负我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马车上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和银两,大哥就拿去买些酒水犒劳一下兄弟们吧。各位大哥大人有大量……”
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彼此依靠、壮胆。如何是好?怎么办?难道,今日就要葬身于此吗?
陆舒意抓住我的手,狠劲地抓着,手心里湿嗒嗒的,甚是腻人;她不惧地看向劫匪,艰难地开口道:“各位大哥,流寇作乱——王朝倾覆,世事艰难,我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https://wwwhetushu.comcom,迫不得已回老家避难——各位大哥都是英雄好汉,想必不会为难我们病弱的孤苦女子……”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大吼:“是我!是我!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睁开眼睛——”
“杀——杀——杀”
我们已被围困,只余被宰割的命运。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幽暗的脸上,闪现着影影绰绰的芒色,幽幽的迷人。
车夫傻笑着,可怜兮兮道:“这位大哥,我们只是穷苦老百姓,只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要是大哥不嫌弃,就都拿去吧!”
“混蛋,放开我,混蛋……”小可尖厉地叫着,恐惧的脸上泪水滂沱。
“端木小姐的意思是,唐某不是亲近之人,自然不能这么叫你?”唐抒阳的语气有些生硬,冷眸勾起一抹愠意。
紧接着,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迫切的吼叫声:“停下来,放了她!放了她!”
陆舒意紧张地看着小可,无神的眉眼聚集着慌乱,却无能为力……三个年轻女子,一个十岁小男孩,注定是任人宰割的命运。有何方法,可以扭转乾坤?对,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无奈之下,我们扶着陆舒意病怏怏地下车。陆舒意强力地支撑着,整个人都挂在小可身上,额际隐隐发汗,脸色是一种尸身的浮白,干枯的嘴唇覆着一层冷霜,见之不免惊悚。
一阵刺耳的马蹄声从斜侧冲涌而出,绵绵不绝地直奔耳际,惊散了我惘然的思绪。凝眸望去,一群黑衣人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拦截在道路中央,跨马而立。
看着他猥亵的嘴脸,怒火涨满了胸口,我很想很想赏他两巴掌……
他含笑反问道:“端木小姐认为唐某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良久,我清醒过来,猛然觉得——紧紧抱着的身躯,并不像爹爹。这是一片坚实、厚重的胸膛,一个温热、健硕的怀抱,一种强烈、舒服的男子气味……这,不属于爹爹。糟糕,那是谁?
话音未落,鼠眼大汉猛然地抽住气息,僵直了身子,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胸口处插着两杆笔直的冷箭,随即,慢慢地掉下骏马。
一阵黑暗漫袭而来,我再无知觉……
车夫低声咒骂道:“不好,是劫匪!快上车!”
车夫大约三十光光景,身形适中,相貌普通,却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儿。如不是唐抒阳保证他可以信任,我不会如此相信他。
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臭气熏天的嘴巴对着我,熏得我犯恶、酸水横流:“放开你?”
杀声动地,刀剑的激荡之声直裂云霄。
尖锐的一声嘶叫,唐抒阳从腰间抽出一把精钢软剑,剑身薄削,剑光霜寒,真真儿一剑光寒十四州。他朝他们勾勾手,以绝对的自信与藐视震慑他们,激起他们的斗志,扰乱他们的心神……
第三日午后,我才明白,唐抒阳所说的“不能启程”,还有另一层意思:等待两个重要的女子赶到。
“阿漫,醒了吗?又开始发抖了,还冷吗?”唐抒阳温柔地说着,嗓音低沉,低到了骨子里。
我柔然一叹,接口道:“也只能如此了。”
“阿漫!阿漫!阿漫,快点醒来!”
一个劫匪的黑脸膛浮出淫邪的笑容:“哟,都是美人儿!大哥,这回我们可以好好爽上一回了!”
转脸看去,这是一间简陋的民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仅仅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处所。
我微微蹙眉,心头微怒,然而,唐抒阳救我多次,此时许是见我寒冷才抱我在怀中,帮我驱寒。罢了罢了,他并不是趁人之危,并不是有意损毁我的清白,况且,是我自己紧紧抱着他的……
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精锐的目光凝落一处,瞄准刀疤首领,狠劲地飞射出去……
唐抒阳脱下黑色外袍,胡乱地裹在我裸|露的身上,紧迫地抱着我,越来越紧密,怜爱的音色低沉浑厚:“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大汉驱马上前,凶恶地吆喝道:“你们干什么的?都下车,听到没有?”
他扶我起身,深黯的眸中风云流散,溢满了担忧之色:“不要怕,他已经死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得——得——得”
我捋捋鬓边的发丝,垂首问道:“你……你不是在洛都吗?”
车夫低吼一声:“快走!”
一个劫匪猥亵地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走上前,粗暴地扯过陆舒意……劫匪易如反掌地把陆舒意搂在胸前,仿佛捏着一方轻软的绸缎,迈步走开……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却仍是不驯地挣扎着……
翌日,驾车到小镇上,找了一家清爽的客栈住下,请了大夫,抓了药,有唐抒阳安排,一切俱是妥当,我只管舒服、安心地歇息,再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