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凌波不过横塘路
说完这些,皇帝离开了寿康宫,坐着龙辇与皇后分路而行,返回乾仁宫。他心事重重地倚在龙辇的椅背上,回想着今日晨起商百问递到宫里来的信。
在活泼观住了二十天,因为章宜太妃的寿宴,我的桃花源生活还是结束了,实在令我惋惜。皇帝传来旨意,让我和月儿即日回宫。
商绾绾听到这个保证,才放心大胆地说道:“我六哥从小先天不足,所以我父亲才不喜欢他,不带他出兵,他是迫于无奈才跟着珩哥哥从文的。”
她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想跟你说说我哥哥的事,你想知道吗?”见我没有即刻回应,她指着扶缃问我道,“她不会到处跟别人说吧?”
不知商绾绾有否看见我眼神里的心虚,有否看见我在试图回避她的眼神,毕竟她是商百问嫡亲的妹妹,自我与商百问相好以后,我一直都在回避她。
商绾绾被我问得一愣,神色颇为伤心地迟疑一会儿后才道:“几年前有过一个,夭折了。”
皇帝来来回回地把细节想了一遍又一遍,怀疑是越王和皇后派人去监视华妃与商绾绾,在心底冷笑一声。
我心里也暗暗着急,看着月儿,想让她赶紧强硬拒绝。月儿察觉到我的视线,看向我,对我笑了笑。本来这个笑容平时看起来不过稀松平常,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感觉背后藏有深意。
不过说来也真是可笑,皇帝和越王这一对亲兄弟,虽然互相鄙夷,行事却是一样荒唐,居然都和自己的兄弟媳妇不清不楚。
章宜太妃并没有回应皇帝,而是咄咄逼人地带着笑意继续看着月儿,等她回答。
月儿的笑容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总之,我在这个宫里已经待腻了,正好借此机会离开。即便出了东华门章宜太妃杀了我,我也无所谓。”
这一天晚上,我回绝了皇帝让我侍寝的圣旨,留宿在承乾宫,想着最后陪一陪月儿。以后蓬山一万重,我与她此生是难再见了,虽则她还不是废妃,但是只要她这么离开皇宫,就再也回不来了。“华妃”这个人,要么简化成一个称号,被后来人代替,要么就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华妃苏氏”。
几年前?
原来,她是想彻底割舍,把从前的东西全部毁掉。
“可是商绾绾那里让我感到无比恶心!”月儿猛地推开皇帝,若不是一串珠眼疾手快,皇帝肯定已经摔倒在地了。她依旧跪着,但是眼睛死死盯着皇帝,嘴里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无,比,恶,心。”
扶缃听到这些,退后一步向我俩禀告道:“主子娘娘、王妃娘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取一些糕点来奉给两位娘娘。”说完,她就自行离开了寝殿。
想来,他大约是担心顾琬在寿宴之前有什么计划外的举动,未免伤到我与月儿,才让我们先去活泼观。如今让我们回宫,应该是计划万无一失了。
“陛下,求您应允吧。”月儿忽然指着全程仿佛置身事外的越王妃商绾绾,声音颤抖,“十年以来,妾身心里有道坎儿一直过不去,应该一辈子也不会过去了。您明明知道我讨厌商氏,还安排我出宫跟她住在一起,我再也不能忍受。”
我回宫换下礼服后返回承乾宫,和月儿在她的寝殿里坐了很久很久。她坐在梳妆台前,我坐在梳妆台对面的美人榻上,两个人相对无言。或许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皇帝有些无可奈何,单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片刻后,他沉声道:“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遂了你的愿。我们之间,终究是我亏欠你太多了。我仍然保留你的妃号,但是孩子们不能跟着你走。”
这时,我发现皇后好像在看着我,我立即回敬她一眼,发现她笑得十分开心。她的笑容充满讳莫如深的意味,让我不寒而栗。我从没有觉得皇后如此可怕过,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仍旧想冲上去要了她的命。
“昭仪娘娘,我帮你逃出宫吧!”商绾绾打断我的话,说出口的话又让我猝不及防。
“真是无比恶心。”我和月儿异口同声道。
月儿转过身面对我,双眼红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她深呼吸一回,走到我面前,我马上站起来握住她的手。她用力回握我的手道:“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潇潇,快祝福我。”
“我答应得这么爽快,还说到做到,萧浔璧一定和越王在偷笑。”
商绾绾抬手摸着屏风上的腊梅山禽图:“想来,还算是你改变了他。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反对过你们。当然,我的反对本来就无足轻重,我六哥又不会听我的。”她的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看着我道,“多谢昭仪娘娘。”
我有些不明所以:“是的。”
“朕倒是想,就怕章母妃受不起,反而折了她的阳寿。”皇帝也不明着和越王生气,只是嘴上不让步。毕竟今晚就是章宜太妃的寿宴,重头戏会接踵而至,这个时候可急不得。
“昭仪娘娘且慢。”我刚要起步,就听得身后商绾绾急切的声音。
只见月儿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向他三跪九叩,然后敛容道:“陛下,妾身愿随太妃娘娘上丰台山修行,请陛下恩准。”说罢,又是三跪九叩。
“他一直很自卑,不想让妻子因为他的先天不足而同情他,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家室。”看得出来,商绾绾提起这件事确实很伤心,眼神都忧郁了不少。她缓了一缓继续道,“那天他主动救你,还把你抱到我的活泼观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动了真心。即便你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停止。”
我把这话在心里反复回味,越发感觉这个孩子是皇帝的。古怪的是,我这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吃惊。
随后,皇帝先装作不经意般看了一眼越王身边的随侍人员,再向皇后招手道:“华妃不在宫中,皇后且去会一会尚宫局诸人,好好安排。”萧浔璧对皇帝的反常举动非常疑惑,心中升起一丝警觉,碍于不便拒绝,只好向顾琬递一个眼色,再领命离开。
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愿意去想,所以当商绾绾问起来,我也只能摇摇头。而且,比起难再相会,更要命的问题是皇帝会不会发现。就像那日商绾绾问商百问,这事会不会连累满门都不好说。
商绾绾道:“陛下自我与顾琬分居以来,一直与我通信,而且我们还曾在活泼观同眠。陛下这十五年来不是每个月总有三日要单独出宫祈福吗?宫内大概没有人知道他祈福的地点就是活泼观吧。”
看到我的寝殿里有一张美人榻,商绾绾不由分说坐了上去,笑着道:“昭仪娘娘这里真是不错,既无坤宁宫奢华,也不似寿康宫那样沉闷灰暗,昭仪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皇后萧氏有些惊惶,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到一旁。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
“我都明白的。你可别担心我了,这一路凶险异常,你一定要小心。”这个时候我最不乐意听她絮絮叨叨我的事,眼下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她还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真是让我心急如焚。
她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对我笑道,“妾身想去娘娘的鸾仪宫一叙,不知娘娘能否行个方便,允许妾身同行?”
“好。”我知道月儿心里的苦楚,应允了她以后道,“商绾绾之前跟我提过,她要帮我出宫,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看似蜜里调油、不可一世,殊不知背地里人家过的日子是蜜里加黄连,苦味久驱不散。
“王妃娘娘怎知陛下是为了这些……”我依旧不解,但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商绾绾是从哪里知道的。
信中说,活泼观虽特地选址在山中,但近日来有许许多多农民装扮的人在那周围劳作。活泼观方圆十里内的民宅寥寥无几,周围出现这么多农民,这就很可疑。商百问还提到,其中有两个妇人还曾与他攀谈,询问观里有何人,为何他总是要去。
说完,我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的双眼已经通红,内心应该十分焦灼。或许,皇帝可以在这个世上任意翻云覆雨,但是只有月儿,可以让他束手无策。
由于时间还早,我和月儿商议后决定先回各自寝宫盥洗梳妆,稍作休整。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许离宫这个想法在月儿心里已经盘桓许久,她对皇帝有过不舍,对她和皇帝的关系有过挣扎,对她和皇帝的孩子们有过心软和妥协……种种原因交织在一处,才导致她时至今日终于下定决心。
月儿道:“我走以后,商绾绾迟早要进宫的。不论是等越王伏诛她再改嫁,还是顾珩急不可耐地给她换个名字现在就抬进宫门,你们总有在宫里见面的一天。她手里有你的把柄,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要帮你和商百问,你都要防着她。”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月儿在长久静默后终于开口说话,然后起身打开了梳妆台背后的窗户,看着天上被雾霭遮盖的月亮。她背对着我,然而我可以感觉到,她应该在哭泣。即便她没有出声,凭借多年以来的默契,我依然知道,此刻的她在常年的压抑被冲破以后,已经无法忍耐。
宴会现场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皇帝站在月儿面前,眼神在商绾绾和月儿之间来回逡巡,大约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越王母子不知何时已经和皇后站在一起,虽然脸上犹有震惊神色,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月儿拉着我走到她的床前,蹲下从床底拖了个一尺见方的沉香木箱子,从头上摘下她最喜欢的金鱼戏芙蓉镶红宝石步摇,用步摇打开了箱子的锁。她一边开箱子一边道:“这里也无甚稀奇,全是我当年入宫时,视若珍宝、舍不得佩戴的皇帝赏赐。你若有机会就替我烧了,不方便就替我投到御花园那口枯井里。”
月儿所言可谓是语惊四座,除了皇帝和商绾绾,包括章宜太妃、皇后和越王,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皇后和越王算得了什么?皇帝和越王妃苟且十余年,若不是月儿今日当众捅破,只怕就这么几个人知道。转念一想,商绾绾愿意帮我,估计也是仗着皇帝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她哥哥吧。
我心里也觉得气愤,商绾绾怎是如此自私的人,连亲哥哥也算计,就不怕我和商百问出逃被发现,害了商百问?
如愿以偿地看到越王脸色铁青后,皇帝笑着道:“今日未时之前,华妃、越昭仪和绾绾都会进宫出席寿宴,皇后可要好好准备。”
“我原本很不喜欢你,怕你害了他。”商绾绾苦笑道,“但是自那天他救了你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没那么阴郁,也没那么沉默,与以往判若两人。你可知道,他从前很少笑?”
我本以为这场宴会应该会一直延续这个气氛直至散席,没想到章宜太妃突然走下自己的位置,到了月儿身边向她敬了一杯酒道:“华妃,哀家明日就要启程返回丰台山,你可愿意与哀家同行?你颇有慧根,只需潜心修炼一定能受到佛祖点化。”
扶缃正帮我穿外袍,听见商绾绾点到了她,面露尴尬地向商绾绾保证道:“王妃娘娘尽管放心,奴婢虽不是主子娘娘从家里带来的,但是绝不会背叛主子娘娘。”
想了想,我道:“你这一走,简直就是便宜了商绾绾,让她独占陛下,还得了三个便宜的孩子。不过也好,这个地方的确非常恶心,出去就是海阔天空。”
月儿仰视着眼前的皇帝,咧嘴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她郎情妾意,还在宫外生了一个孩子,每三日都会有一封书信往来,这些我都知道。你以为我是疑神疑鬼,捕风捉影,跟你无理取闹?”
我们之间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她主动转移了话题:“昭仪娘娘,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快整理梳妆,去慈安宫赴宴吧。”
不管月儿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是敢跟我家月儿争男人,我岂会给她好脸色看?
月儿双眼一闭,两行清泪瞬间流下,仿佛把她这半辈子的苦楚都宣泄出来了。她轻声道:“月儿谢谢珩哥哥。珩哥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先天不足?我有点惊愕,商百问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任何不同,他竟然有先天不足之症。
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无数感受到处乱窜。商绾绾这突然的感谢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第一次知道,我见到的商百问原来不是他平常的样子,他从一开始就待我与众不同。愣了半晌,我才道:“我才是三生有幸的那个,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直到遇见了商百问……”
皇帝被月儿的话震惊了,他疾步从自己的座位绕到月儿身前,意欲一把将她扶起,奈何月儿意志坚决,他并没有成功。他又气又急,索性与月儿面对面蹲着,道:“华妃,你这难道是在威胁朕吗?”
随后尚宫局特地为商绾绾支了一乘软轿,我俩便上了各自的软轿往鸾仪宫去了。我原本想将商绾绾安置在鸾仪宫的偏殿青鸾殿的,可是她执意要在我的寝殿坐上一会儿。来者是客,再者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跟我一同进入寝殿。
月儿用脚合上木盒子的盖子,冷笑道:“能安何好心?无非是想讨好我又不好意思,所以曲线救国,想着帮你的忙,让你来缓和我和她的关系。”月儿犹不解气,再用脚把木盒子踹进床底下。
我早知道,回宫这天总归要来的,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
月儿欲言又止,看着我,沉吟许久,道:“好。”
商绾绾对扶缃的行为表示非常赞许:“昭仪娘娘运气真是不错,能把奴婢调|教成如此。”旋即将话题转回来,“我是想问问你,现如今回了宫里,珩哥哥肯定不让你轻易出宫,你打算怎么办?”
承乾宫的主子华妃明日天亮就要随章宜太妃前往丰台山,纵使皇帝保留她的妃号,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华妃再也不会回来了。承乾宫里的奴婢们都在忙忙碌碌,帮着月儿收拾她的东西,方便她明日启程,而她和皇帝的三个孩子,方才已经被皇帝身边的一串珠带着人来抱走了。
而越王胆子就大得多,漠然地向皇帝行礼问安,然后道:“陛下来此,是想拜见臣下的母妃太妃娘娘?”在皇帝面前用“拜见”这个词,可见越王有多么胆大妄为。自他在封地扩充自己的武装力量后,他的野心一日大过一日,到了今天手中已有五万精兵,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客客气气地,生怕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皇帝一脸惊愕,对月儿这一番话似乎不是很能接受。他握住月儿的双肩,轻声细语道:“那是因为,只有绾绾那里最安全……”
在皇帝和越王妃商绾绾的“奸|情”被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时,他们之间那种让旁观者“心照不宣”的奸|情,反而不那么扎眼了。
“冒昧问一下王妃娘娘,你可有孩子?”我突然想到,皇后都给越王生了个女儿,那是不是意味着,商绾绾和皇帝也有可能有孩子。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简直就是皇室最大的丑闻,说不定皇帝会因此失去许多朝臣的支持。
商绾绾见我反应迟钝,有点着急地道:“你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吧!珩哥哥本就不喜欢你,为着借你父亲的势力扳倒越王才召幸你,你还不如跟我哥哥离开。”
日后时光匆匆千百年,不会再有一个人知道,原来这个出身官宦高门的嫔妃还有这种气性,一脚踹了背叛她的皇帝。
月儿如此决绝,我自然知道劝不动她,也不会再说其他废话,只道:“出了宫门,你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凡事小心。”
听到这些,我有些不知所措。纵然月儿可能早就想离皇帝远一点,我的事正好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但是我仍然良心不安。月儿到了章宜太妃身边,无异于羊入虎口,天高皇帝远,一旦章宜太妃对她意图不轨,她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领着扶缃去了屏风后面更衣,决定先穿个家常轻便的衣服打个盹儿,晚宴之前再梳妆更衣。听到商绾绾如是说,我站在屏风后回应道:“王妃娘娘真是说笑。我这宫里大部分摆件都是华妃娘娘赏赐的,论起谁是有福之人,华妃娘娘才是名副其实。”从前的我可从来不爱说这种客套话,但如今我面对的是我情郎的妹妹,她知道我和商百问的关系,而她又不如月儿一样与我亲密无间,所以我只能这样待她。
月儿笑完了,抬手一抹眼泪:“我走以后,除了担心我那三个孩子,最担心的就是你了,潇潇。”她握紧我的双手,抿紧嘴唇,似乎在犹豫什么,沉思一会儿她方看着我道,“我们今日一回宫,皇后就找到我,说她已经查明你和商百问之间的事。她答应我,若我听从章宜太妃的话离开宫里,就不追究你。”
“越王好大的胆子!”皇帝突然驾幸寿康宫润养阁,让越王和皇后有些始料未及。他们正在润养阁正殿商议给义宁公主指哪一个好男儿做驸马,皇帝突然带着一串珠推门,说了这一句以后面无表情地进门。但是他仅仅止步于此,没有走近。
皇帝眼神有几分恼怒和急切,听到章宜太妃这番话,气得立刻拍桌而起,指着章宜太妃道:“杨氏老妇,你不要得寸进尺!”
宴会的气氛非常祥和,歌舞升平,烟火绚烂,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的眼里会以为皇帝是真心祝愿章宜太妃长命百岁。酒席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就连皇帝和顾琬都看似一对兄友弟恭的和睦手足。
慈安宫历来是皇太后,或者两宫并立时皇帝嫡母——母后皇太后的居所,由于皇太后在皇帝登基之前就去世了,所以慈安宫一直空置,无人居住。因为本次章宜太妃寿宴,她的居所寿康宫润养阁实在是场地有限,所以尚宫局最后申报皇帝,把宴会安排在了慈安宫西配殿康宁殿。
她长舒一口气,抹去脸上的眼泪笑得艳若桃李,转头对商绾绾道:“还是你赢了,越王妃。你的爱真是惊天动地,为了珩哥哥你可以牺牲自己,嫁给越王,还能忍受寂寞在活泼观清修,无欲无求,孩子夭折了都不要紧,只需要珩哥哥跟你日常通信就满足了。可我,连跟你住在一起都觉得恶心。我比不过你,把珩哥哥让给你了。”
章宜太妃这个不速之约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当然,除了皇后。皇后明目张胆地捂着嘴笑,看着月儿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得意。我留意到皇后的神情变化后,心情十分不爽快,恨不得拔下头上的长钗冲过去将其杀之而后快。
商绾绾笑出声来,当她再说话时,已经悄然走到屏风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实不相瞒,她的笑容真的有几分瘆人。她道:“扶缃是你信得过的人吗?”
我摆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点点头:“王妃娘娘可是今日晚宴的贵客,愿意与本宫同行是本宫的福气。”
是吗?我仔细回忆,发现记忆里的商百问对我总是笑着的,那笑容就像春风拂面。
皇帝非常重视我们回宫,安排了三辆大马车来接我们。我与月儿、商绾绾各自乘坐一辆马车,依次前行,摇晃了两个时辰,在未时初刻,三辆马车自东便门进了宫。
比如今日,他就觉得皇帝打扰了他和萧浔璧商议大事,所以对皇帝没什么好话。
寿宴晚间亥时才举行。据说是因为章宜太妃喜欢烟花,今年她又是整寿,所以皇帝特地赐了她一场烟花表演,时间安排得迟,是为了等天黑尽,能让她看个够。
她说什么?帮我逃出宫?我还没这么想过,她这么说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笃定的商绾绾,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就这么帮着我这棵红杏赶紧出墙,不太好吧。
这也许是十年以来,承乾宫最难熬的一晚。
皇帝把她送到商绾绾的活泼观,是触及她的底线的关键一步。
“请陛下恩准!”月儿又磕了几个响头,直到她额头上的花钿被地上的泥土蹭得模糊不清,“或者,请您直接废黜我的华妃之位,让给杨昭媛!”
本来我就心里有愧,这时候当然是照她说的办,两个人分开梳妆,再一同去宴会举办地慈安宫。
我听了商绾绾的话,心中大震。十五年,她和顾珩不知道通了多少信。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真是想不到,皇帝一边讨厌身边的后妃给他戴绿帽子,一边又和已经是越王妃的商绾绾暗通款曲。原本我对她突然的帮助挺不好意思的,现在我一点感激的心情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