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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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再追问。
“丫头,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奶奶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
她很不服气地说:“切,谁规定有梧桐树才能叫梧桐巷啊!”
朱旧听出她话里的小心翼翼,心里忽然泛起苦涩,这些年,每次跟奶奶通电话,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但从来不问她的感情生活。
“哎呀,痒!”朱旧侧身躲着,双手搂住奶奶的腰身,脸贴着老人宽厚的背,深深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中草药味儿,咕哝道:“我是奶奶一辈子的小孩儿呀!”
只是,她最终也没有机会带那个人一起回家,喝奶奶亲手酿的薄荷酒。
撒娇的语气,嘟嘴的神情,真像个小孩儿。也只有在奶奶面前,她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没有太多花哨的说辞,那是她最真的祝福。
“这名字不错,征用了。以后,它就叫梧桐了。来,梧桐,叫两声。”他怀里趴着的小狗像是听懂了新主人的话,真的“汪汪”叫了两声,他哈哈笑着,得意地拍着狗狗的头,赞它真聪明。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真实得……好像是真的。
夜一点点深了。
自从十七岁离开家,之后回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这个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她少女时代,始终未变。
朱旧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她不像别的家长,哪怕忧心她的终身大事,但也从不会逼她。她从来都给予她无限大的自由与尊重。
熟悉的场景告诉她,这是在家里,自己的卧室。
“这个巷子叫什么?”
“好好好,我一辈子的小孩儿。”奶奶乐呵呵地转身,将她拉起来瞧了瞧,“嗯,总算气色好一点了。”
朱旧再次走进住院部时,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梧桐巷啊,梧桐树的那个梧桐。”
“这次待几天啊?”奶奶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舍。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答:“没有。”
朱旧嘟囔道:“我吃得可多了,吃不胖嘛!真的,不信晚上你瞧着,我能吃两大碗呢!”
吃晚餐时,朱旧看着不停给她夹菜的奶奶,灯光下老人的笑脸上布满皱纹,白发如银丝,刺得她眼眶发酸。岁月催人老,这是她最亲最亲的家人啊,她一天天老去,可自己能陪她像这样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哪怕是中国人最在乎的春节,她也缺席了好多次。
晚上她抱着枕头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睡。
她下楼去,轻轻走到奶奶背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变着声音低声说:“猜猜我是谁呀?”
低头,便看见夕阳下,奶奶正站在院子角落里的木架子前,收着晾晒的中草药。
“以后可不要再坐夜航班机了,多亏身体啊!”奶奶念叨着,捏捏她的脸,“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工作忙,没有好好吃饭?”
当年她出国念书,她知道医科难念,又因为经济拮据,就算有假期估计也很难回家一趟。所以很不放心奶奶,她离开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临行前她情绪很低落,甚至在离开前一晚忽然任性地跟奶奶说,不去了,就在国内念大学也挺好。最后也像这次一样,被奶奶严厉教训了一番。
早上她回家的时候,脸色很差,眼周一片青黑,憔悴的模样把奶奶吓了一大跳,不停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有点内疚,早知道就不该那样从医院直接回家,应该找个酒店补好眠,再清爽地站在奶奶面前的。
那一年,她应下了傅云深的求婚后给奶奶打电话,这样大的事,奶奶很惊讶却没有责怪她,只问了她一句,丫头,你开心吗?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奶奶,我很开心很开心啊。奶奶就笑了,哽咽着说,那奶奶祝福你,抽空带他回家,奶奶酿好你最喜欢的薄荷酒,等你们回来喝。
朱旧将架子上的药草一一收拾好,然后走去厨房。炉子上炖着汤,飘散的浓香里混淆着淡淡的中药草味,朱旧知道,奶奶做了她最拿手的药膳。每次回家,奶奶都会想尽办法给她补身体,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煮给她吃。
天色渐晚,这片区城是莲城最老的一个居民区了,楼房陈旧,多是两三层的民居,巷子里的公共设施也旧了,路灯昏暗,还有的坏掉了也没人来修。巷子两旁林立着很多小店,五金杂货店、水果店、蔬菜摊子、小卖部、炒货店等等,人声杂乱,但朱旧却觉得亲切又温暖。
“说什么呢!”奶奶忽然严肃起来:“丫头,你不仅是我的孙女,你还是很多人的医生。你记住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你这丫头!”奶奶笑道,反手轻掐了下她的腰,“这么大了呢,怎么还喜欢玩小时候的游戏呀!”
她蹲下来,要帮奶奶一起择菜叶,奶奶却赶她去巷口超市买生抽。
真好闻,家的味道。
她知道,奶奶每天都会打扫这间屋子。
梧桐巷,梧桐……踢踏走着,她有点发怔,耳畔忽然就回响起了久远的一段对话。
“晚上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奶奶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厨房里还炖着汤呢,我去看看好了没有。你帮我把这些药草都收到药柜里去。”
那人淡淡的嘲笑,“这破巷子一棵梧桐树都没有。”
“好啦,我开玩笑的呢!”朱旧又心酸又骄傲,这就是她的奶奶,宠爱她,但从不娇惯她。她从小就言传身教,教她做一个正直、善良、独立、坚强、有责任、有担任的人。
祖孙俩又细细碎碎地说了很多话。
她微微一笑,心里变得无比安宁。
这是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这座城市日新月异,但这条梧桐巷,似乎都没有怎么变过,依旧如初。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相册里Leo发给她的那两张照片,她心里的疑问需要得到一个解释。
她起床,推开门走到阳台上,伸了伸懒腰,惬意地闭眼深呼吸,淡淡的草药味钻入鼻腔。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顿了顿,抱住奶奶的手臂,撒娇说:“我不去美国了好不好,我留下来陪你。”
就像,那个人……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夜幕初降,路灯刚刚亮起来,杂乱的人声里,她与他并排走在这条巷子里。
睁开眼时,天色已是黄昏,夕阳从木头窗棂里扑进来,光线被切割成一条条光影,洒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晚风轻轻吹动窗边白色的纱幔,又轻柔又温暖。
那是他们的初见,好多年过去了,一切却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