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门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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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仰望夜空,有点自言自语地道:“我曾为理想牺牲一切,心狠手辣地去铲除异己,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到似乎得到彻底的胜利和成功,回顾过去只是压抑得我心头沉重的血腥和仇恨,未来更没有丝毫值得欣悦的事,权势再不能为我带来任何感觉,只好拼命吃喝,弄得自己胖成这个样子。”
胖公公别头凝望他,叹道:“完全没有机会,只要武曌一天坐在皇帝的龙座,你是死定了。因为你是邪帝,根据魔门法规,谁持有该派的镇派典籍,就是该门的宗主。杜傲已死,自该轮到你。龙鹰呵!你已是魔门的最后一个人物,干掉你,魔门立告完蛋。唉!我说得太多了,公主肯定等到不耐烦,随我去吧!”
谁这么夜来扰他的清梦。难道是太平公主回心转意,向他致歉?
胖公公探手抓着他臂膀,循原路离开,压低声音道:“刚好相反,是太快复原,初时仍见清晰的血痕,转眼血痕消退,像从没有人刮过你一巴掌的原来模样。幸好公主赶你出来,给她看到便糟糕透顶。”
胖公公颓然道:“她在等待我反对,好找到不能不杀我的借口。对我她始终有特别的感情。我只好扮傻,还赞她肯为大局壮士断臂。不过她比谁都明白我,就像我明白她。今次随行是我自动请缨,她不想我怀疑她有杀我之心,所以答应。”
阴癸派虽在魔门传奇人物婠婠不知所终后式微,但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婠婠后来忽然现身,归还《天魔宝典》,然后正式脱离阴癸派,阴癸派隐然有中兴之势,岂知竟不堪被武曌赐名为“荡魔团”的一击。
太平公主不悦道:“届时怎知你会不会反悔?”
胖公公苦笑道:“假如我像你般年纪,明知是死亦会和你一道走。现在我先送你到来俊臣那奸小子处,待想清楚再找你说话。”
龙鹰登岸后,亡命窜逃,到认为已脱离险境,又路途无聊,兼之他爱书如命,更认为被逼立下的誓言怎可作数,如被迫签押的欠单不是真的欠钱,哪抵得住好奇心。又想到看一页该不算犯禁,只是让自己知道携带的是什么东西。
龙鹰不安地道:“如此若公公助我逃走,怎瞒得过她?”
踏入书斋,龙鹰的心情尚未平复过来。胖公公究竟晓得武曌什么秘密?竟令武曌对忠心耿耿的手下动杀机?胖公公忽生感慨,不能自已,该是被太平公主向他透露的事触发,自己当亦脱不掉关系。
太平公主唇角掀出一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坐!”
太平公主大喜道:“够了!够了!想不相信都不成。你不但一目十行,更记得一字不漏,难怪你舍得烧掉秘卷。”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明白过来,又知龙鹰不会这么好相与,半惊半喜下,亲自到左旁书柜内选了本旧得发黄、道家炼丹的手抄本,随便揭开摆放在龙鹰身前的几桌上。
龙鹰暗吃一惊,知难以招架,愈解释愈启她疑窦。忙道:“公主找我来该不是为谈天说地。不若让小人开门见山,谈一笔交易。”
龙鹰肯定她是直至此刻平生所遇最出众的美人儿。
胖公公目光重投溪水,续道:“乖乖的合作吧!记得多少默写多少出来,千万勿耍花样,如此则你向武曌要求什么,她会尽量满足你,还要拖延时间,写毕的一刻,是你归天之时,绝无侥幸。”
在书斋门外守候的胖公公迎上来,没好气地道:“为什么开罪公主呢?掌声足可远传百里开外,给我看看。”
来俊臣从胖公公手上接收龙鹰后,摆出老朋友的姿态,带他到宅西一个小厅大吃大喝,龙鹰已十多个时辰没有半粒米进肚,当然不客气,把这个陪吃的酷吏头子自吹自擂的青楼艳史当作耳边风,到他说及长安洛阳西东两京盛行的女道士之风,才稍感兴趣,问道:“那么道观岂非变成青楼?”
胖公公朝他看来,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岁般,现出个苦涩的表情,摇头叹道:“告诉她与不告诉她,对我没有分别。不要问公公原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龙鹰看着杏目圆瞪,余怒未消的太平公主,抚着开始变得红肿的面颊,苦笑道:“痛是痛一点,总算给公主摸过。”
龙鹰回复本色,嬉皮笑脸道:“公主绝对办得到,只是点头和摇头的分别。”
当他登上园中央一道跨溪小桥,忽地止步,手按桥栏,俯望溪水,鱼儿在溪水活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与虫叫蝉鸣合奏起和谐的自然乐章。
胖公公凝视他,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字沉声道:“因为你是我圣门最后的一个希望。情况仍然没有改变,最终你逃不脱落网遭擒的命运,却可利用魔种的神通广大,尽量争取时间,只要练至成魔的阶次,将大增与武曌周旋的本钱。”
向雨田此人识见高超,思路天马行空,其见闻之广博、游历范围之大、胸怀之阔,超乎常人想象,令人惊异他短短一生怎可能经历这么多人和事。杜傲的识见算是相当不错,比起向雨田却是萤火与皓月之争。最使龙鹰兴奋的,是当龙鹰读毕向雨田除第六篇外遍布全书数十万个以朱砂写的蝇头小字后,从内中几个隐晦的暗示看破他是魔门史上首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龙鹰闭上眼睛,念道:“神有将出之景,亦有所出之法,如何是炼神,如何是还虚,人息相依,久成胜定……”
胖公公沉声道:“现在我向你说的话,本绝不应说出来,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知道吗?忍耐和自制一向是我最大的优点,所以万勿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说罢别过头来瞥他一眼。
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整理因太多事发生致吃不消的思绪。
也令杜傲大惑不解,为何自汉以来,朝廷和武林一直想做的事,竟给武曌轻易办到?何况自李世民登上帝位,魔门诸系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更小心翼翼。圣帝府就每三年迁府一次。
胖公公淡淡道:“她的心态非常微妙,会把杀最后一个圣门的人这虚荣留给我,以谢我多年来冒生命之险扶助她的恩情。或许我猜错,但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公行年七十有二,七十三岁死和七十四岁死有什么分别?”
换过任何其他魔门宗主,看到向雨田的警告肯定行人止步。岂知正中龙鹰下怀,自己骗自己地忖道:“只看向雨田的注释而不碰原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龙鹰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乏言以对。
龙鹰随他止步,心忖这笑里藏刀的太监不知又在耍什么手段。
龙鹰再没兴趣听下去,吃毕被收押在附近园里一间独立的小石屋,只有一张床、一个夜壶,唯一的门开有窥孔,不时有人透孔观察。屋外防卫森严,屋内则不准熄灯,看守上无懈可击,不过做囚犯做到这样子,该算相当不错。
※※※
太平公主戒心大起,皱眉道:“这么兜圈子,叫开门见山吗?”
太平公主皱眉道:“这就是你的要求吗?”
龙鹰煞有介事地道:“开门见山第一式,叫示范,此处书香满室,嗅到我书虫大动,加上公主的清……嘿!没什么。公主随便挑一卷,指定页数。”
龙鹰问道:“公公没有反对吗?”
不看犹自可,一看一发不可收拾。
胖公公深深叹一口气,苦涩道:“心里有数便成,不用说出来,也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她出身的安排太巧妙了,一切有根有据。唉!当年先帝病重,她发出讨伐圣门的‘荡魔檄’,我还以为是门面工夫,目的在讨好以慈航静斋马首是瞻的白道武林,岂知她说做就做,集官府和江湖各帮派精英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圣门连根拔起。”
龙鹰愕然道:“公公怎会晓得结魔?”
来俊臣现出个暧昧的笑容,色迷迷地道:“非是道观,而是女观,与青楼的滋味大不相同,鹰哥儿一试便知。”
太平公主喝道:“滚!”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道:“公公竟是魔门的人,那她……她……”
龙鹰退让道:“我可先录第一篇,让圣神看得欢喜,公主再向圣神代我开出条件。”
他的高度只及龙鹰肩膊,胖嘟嘟的身型,顶着个大肚腩,外型滑稽,只是此刻他似被太平公主勾起心事,脚步沉重。
此时他哪还理会其他,浑忘一切,昏天昏地地刻苦钻研。潜移默化下,向雨田主宰了他性情的发展。
太平公主噗哧娇笑,抿嘴道:“还是首次听到你自称小人,前倨后恭,肯定不是好路数。说吧!看看是否可以商量。”
龙鹰定神看了半盏热茶的工夫,把抄本掉转送回到公主眼下。后者不能置信地道:“两页加起来近千字,你真的记得牢?”
龙鹰道:“公公何不与我一起逃亡?”
杜傲终于决定逃往海外避风头,偕七个徒弟和龙鹰,昼伏夜行,潜至江陵,买了条船,顺水东下,尚未过历阳,发现敌船踪影。杜傲遂召龙鹰入舱,神色凝重地道:“小朴!现在我交予你以防水油布包裹的本门圣典,为此你须立下圣门咒誓,永不拆看。任对方如何神通广大,亦不知有你的存在。待会趁我和众师兄在甲板现身,吸引注意,你乘机溜入水中,潜往右岸,依我给你的图示,到指定的地方等待我们五年,逾期未见,就把我交给你的东西烧毁。但如一切顺利,我们在海外耽搁两三年后回来会你。”
再叹气道:“首当其冲的竟是她和我所属的阴癸派,由于武曌对圣门两派六道了如指掌,加上压倒性的实力,圣门哪是对手?她很狠!真的很狠!”
胖公公在前方领路,带他穿过月洞门进入雅致的小花园,一弯媚月斜挂星空,想起是尊贵美丽的公主单独见他,颇有点“人约黄昏后”的怀抱。
龙鹰笑道:“我很想活,只是活不了!”
这位伺候武曌超过三十年的太监,绝不简单,尤其是龙鹰偷听到他晓得有关武曌的事比太平公主还要多,且透露若泄漏出来会惨死收场,愈发显出其在武曌班子里特别的位置。可以想象三十多年来,胖公公站稳武曌的阵线,经历了宫廷波谲云诡的激烈斗争。
龙鹰给他的眼神看得心神剧颤,不是因他眼光凌厉,而是内中所含的无奈和悲哀。他感到胖公公的眼神发自真心,毫不掩饰,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深沉悲怆。
胖公公没答他,沉吟片刻,然后石破天惊地道:“你必须逃走!”
太平公主用神打量他半晌,回敬他尊卑不分的注目礼,讶道:“是不是我以前看得不够仔细,还是你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为何现在我看着你竟有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龙鹰隐隐感到自己明白这位高权重的老太监,那是魔种的直接感应,却没法确切说出究竟明白了他什么。皱眉道:“公公若真对我好,为何不教我如何逃出生天?”
龙鹰骇然道:“公公不怕我向武曌透露这番说话吗?”只要武曌相信胖公公直呼其名,肯定胖公公性命不保。
脱去面纱的太平公主,坐在中央长几的另一边,娇艳欲滴的花容静若止水。斜飞入鬓的细长凤目里乌溜溜的眸珠正扑闪扑闪地狠盯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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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她是不安好心,凭自己的丽质天生使手段迷惑和笼络他,但龙鹰仍然受用,呆头呆脑的与她隔桌对坐,想起她乃当今皇室尊贵的公主殿下,而竟能与她平起平坐,真是离奇古怪又新鲜刺|激。
龙鹰头皮发麻地想,他为什么以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和胖公公非亲非故,且是风马牛不相关。可以想象皇宫内不知多少人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如此一个人绝不布施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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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公公扯着他回到刚才的小桥,停下来,抓着他的手,真气迸发,像在荒谷石屋那趟般以阴柔精致的真气搜索他的经脉,比那次审查更为无微不至,好一会后剧震放手,不能置信地道:“仍是没有丝毫武功。道心种魔果然不同凡响,照我看你已臻达‘结魔’的境界。”
斋门关上,在没有任何准备下,龙鹰看个目瞪口呆。
龙鹰大喜道:“公公因何忽然改变想法,你不是说过我没有机会的吗?你……你为何肯帮我?”
太平公主震怒道:“还说!本殿自出娘胎以来,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过半句轻薄话,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番话似是昨天说的,眨眼已是五年后的今天。胖公公说得对,时间长短,过去了再没丁点分别。
能杀胖公公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武曌。
想到这里,足音从屋外透门传入耳鼓。
稍顿续道:“我刚才说的,是针对你现今处境的最佳忠告,把完工的日期拖迟半年不是很不错吗?最重要是活得痛快,美女吗?你要多少我供应多少,洛阳各类娱乐应有尽有,权贵生活的奢华淫|靡,恐怕你做梦都未想过,你爱怎样便怎样,夜夜笙歌又如何,生命长或短,过去了再没有分别。假如我可以用过去的三十多年交换你这半年,公公毫不犹豫。”
当年阴癸派全体伏诛的消息传来,一向对武曌的“荡魔檄”掉以轻心的杜傲惊醒过来,晓得大祸临头。
岂知揭开第一页,吸引他的不是古卷原本,而是以朱砂写下“千万勿要读吾注解,因不欲尔重蹈我向雨田覆辙,致陷万劫不复之地”三句话。
她的美丽是异乎寻常的,最能打动龙鹰是她虽然青春焕发,但眼眸深处却隐带着点我见犹怜的沧桑痕迹,风韵独特。
龙鹰得意地道:“我可以一字不差地将种魔大法默录下来,但必须是到洛阳拜见圣神后的事。”
龙鹰垂下抚脸的手,颓然道:“差点给毁容。”见胖公公目露惊异神色,骇然道:“是否永不能复原?”
龙鹰道:“是先决条件。公主不要骗我哩!什么享尽富贵荣华,哪有这码子事?完工一刻,是我命丧之时,公主都改变不了,圣神绝不会让另一个晓得大法的人活着。所以我退而求其次,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降至刹那的欢愉,只求能一亲公主香……啊!”
“啪”的一声,龙鹰的左面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