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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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是天正教?”林如龙摄定心神,继续问老李。
江湖之中,奇闻异事原多,奇人异士也不少,其中不乏隐于市井之高人,有那性情怪异的,择徒甚严,且往往门规森严,严令弟子不得透露师门。方岩既不提及,众人猜他必也遇到这类高人。奇怪的是,方岩幼年丧母,随父亲在镖局中长大,从来都只在众人眼皮底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他遇到了这类高人呢?
“长风镖局、振威镖局在失事之后都曾接到警告,从此只能运送天正教指定押送的货物。两家的主人,韩威和黄业武暗中都和我联系过,要与我商议对策。我因为自己这里不曾有过动静,一直推推诿诿……倒也不是怕事,可这么多镖师,几个不是拖儿带口的?牵一发动全身,假如我们不是天正教的对象,冒失撞上去,不是害了大家么?现在看来,还是……还是轮到我们了。”
就在那一战,江湖人终于见到了剑尊所创,却从未在使用过的绝学“离恨天”;也就在那一战,江湖人知道圆月谷除了月神之外还有一个天才少年北极;那一战圆月谷大胜,欢声动地;那一战,宇文天伤重伤之后失魂落魄,铩羽而归!
但不管如何,江湖之中,实力就是一切。方岩武功既高,才智也不凡,年纪虽轻却深孚众望,便毫不稀奇了。
幸存的十余名镖师中,方岩年纪最轻,才不过十八九岁,但林如龙眼中望的,却正是他。
方岩叹口气道:“莫要问啦。我原发过誓绝不提及他的。不过,我相信他才是那种真正的高手,我的剑术,只不过得了他的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的传承罢了。我竟没那种福气,可以再跟他多学些东西。”
进了大厅,振远镖局的主人林如龙早已听报,迎了出来,一厢安顿重伤人员,一厢又对着死去的兄弟泪花闪动。半晌才问:“是谁做的?”
方岩是振远镖局一个普通老镖师的独子,三年前,老镖师带他初次出门行镖,便出了事,方岩也受了重伤。伤愈之后,方岩每日练功,更比以前刻苦十倍,一身技艺,尤其是剑术,在一年之内,竟练得精妙无比,不但超过了他父亲,也超过了镖局中任何一名镖师。总镖头林如龙在亲见方岩用剑对敌之后,认为方岩的剑术,已不在自己之下,甚至不逊于江湖上任何剑术名家,只不过内力有待提高而已。但方岩的武功为什么竟会如此成几何级增高?他这身精妙如斯的剑术究竟从何而来?方岩从不提及。有人问起,他也只笑笑不答。
方岩见他面色沉痛,也不觉伤心,道:“属下惭愧,竟……不知道。”
林如龙不觉微笑。
人们都以为月神必会找谢问天报仇,可月神在崖下找了三天三夜之后,又在崖上站了三天三夜,然后就回了谷,再也不曾出来,更不用说报仇了。
众人都变了脸色。
方岩看看四周,除了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伤,衣衫褴褛肮脏,分不清是泥泞还是血污;镖车中,还躺着好几个暂时动不了和永远动不了的镖行兄弟。
方岩道:“小凤姑娘过奖了。其实我的修为也极是寻常,只能算是个二三流的人物,大局还是得靠总镖头来支撑。”
林如龙见只剩下些心腹之人,才微吐一口气,道:“我们的麻烦只怕还远没有结束呢!”
云英的姨父正是林如龙,她父母早丧,幼年之时便被姨父姨母抱回家来抚养,视林如龙夫妇无异亲生父母。
言犹未了,便听得有女子清脆的叫道:“怕什么呢,爹爹你的武功那么好,还有岩哥哥,师兄们说他比韩威和黄业武那两个老匹夫还厉害,放眼整个青州,有谁是我们振远镖局的对手?”
林如龙脸色变得很难看,半晌才道:“其实我猜也是天正教,振威镖局,长风镖局先后失事,幸存者也指认可能是天正教。只不过……只不过我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罢了。也罢,死难兄弟照例厚加怃恤,其他兄弟也不容易,都回去好好休养吧。”
言犹未了,已被林小凤一手拉着表姐,一手竟拉住方岩,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也不知拉哪里去了。
除这八大门派,另也有几处势力极为突出,南方圆月谷,北方刀神门,东方天水宫,西方冰雪城。但天水宫远在东海,冰雪城已近漠外,对天正教均是鞭长莫及。刀神门门主刀神闭关已久,且行事本就在正邪之间,座下弟子更是荒唐,行事怪异残忍,几近魔道,令江湖上人人侧目,只是碍于刀神威名,甚少有人敢出面教训,近来更传说刀神门已与天正教结盟,共商他们的天道大计了。在这四大势力中排名第一的,是南方的圆月谷,原是剑尊所创。在好多年前剑尊便携娇妻爱妾云游海外,不知所踪,把圆月谷交给了爱子月神。月神当然不会是他的本名,但见到他的人都称,此人确有月神风韵,以月神相称再恰当不过。传说他淡泊骄傲,根本不屑与常人为伍,甚少出圆月谷,但一旦出谷,必有大事发生。至今仅出剑八次,八次全胜——但值得月神动手的,哪个不是一代宗师?哪个会是无名之辈?
其他的人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江湖上人对月神倒是极有信心,但出乎意料的是,来赴约的竟不是月神,他在夜间遇到偷袭,重伤在身,派了自己的小弟弟北极代自己与宇文天伤决斗。
方岩双眉一挑,道:“总镖头还知道些什么吗?”
方岩苦笑道:“我哪有师父,他不过……”他住了嘴,抬头看看众人,正竖着耳朵听他讲呢!方岩这身剑术从何而来一直是众人好奇的事,他一时失言,倒露了一丝口风,却叫众人更好奇了。
老李道:“那些人的气质根本不像是一般盗匪,而且他们竟称其中一人为香主!为首那位香主甚至说……说我们所保的镖具是贪官污劣所有,正该用于重建天道;我们这些人是,是为虎作伥,都该杀了,才见得本教教义。”
他的弟弟北极,与极嗜血的问天魔刀谢问天在断情崖决斗,竟出乎意料地败了,而且掉下绝崖,尸骨无存。须知北极年纪虽轻,却已练成了连月神当时都未能练成的剑尊绝学“离恨天”,即便谢问天的问天式再厉害,也不至让他无法自保,英年早夭。更奇怪的是,谢问天的妹妹谢飞蝶在北极坠崖后竟也跳了崖!会是不忿其兄行事无道吗?可谢飞蝶根本不是善男信女,行事刁蛮任性,手段狠辣不下其兄,在她手下吃过亏的男子更是不可计数,甚至有人以罗刹魔女相称,岂会有如此侠义心肠!会是殉情吗?北极为人和其兄一样,淡泊骄傲,气质高华,绝少出谷,很难想象会和魔刀的妹妹有什么联系!也许谢问天是对的,他说他的妹妹——疯了。更有人据此推断,谢飞蝶多半以女子之躯习练谢问天的霸猛刀法,走火入魔,才得了失心疯。
一时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林如龙的几名弟子和方岩了。方岩早已无家可归,和父亲一直住在镖局中一间小屋里,镖局便是他的家了。
林如龙摇头道:“方岩你也不要太谦,虽则你年纪小,这青州城中是你对手的根本找不出几个来。尤其这身剑法,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套威力能与之匹敌的,纵是目下你内力不足,仅凭这身剑法,即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拿你怎样。”
林小凤还要问,方岩却无论如何再不肯说了,只笑笑道:“今晚兄弟们大约又有很多去如意居聚餐去了吧,你们去不去呢!”
林小凤心中一动,道:“那你为何不去问你师父?”
对于镖师来讲,从入了这一行来,早已注定一辈子得刀口上过日子了。生与死,早就该看开了。对于活着的人来讲,虽然伤口远未愈合,可毕竟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可在死去的兄弟面前,却还是难免心痛如绞。
林如龙思索道:“看来我们真要和长风、振威联合起来了。不然他们若来报仇,我们只怕应付不了。”
方岩淡淡笑道:“那恐怕是因为我们向来只是坐井观天,根本没遇到过真正的高手吧。”
他有二子三女,俱已长大成人,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分别在幽州、洛阳镇守分局,大女儿、二女儿也早已嫁人,来的是他唯一未出阁的小女儿林小凤,身边还跟着她的姨表姐云英。二人出身江湖,虽家资豪富,长得也颇是秀美,倒也没有骄娇之气,一个活泼娇媚,一个清爽怡人,甚得林如龙及众师兄弟宠爱。林小凤口中的岩哥哥,正是方岩。他剑术高明,青州武林同道中提及“妙剑方岩”,已绝少有不知道的,镖局之中崇尚武力,林小凤、云英受此风影响,对这有着一身绝妙剑法的同龄少年极是崇拜。
现在圆月谷的人很少在江湖间走动,即便偶有弟子见到天正教滥杀无辜之人,出手惩戒,对于整个天正教的势不可挡的扩张根本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终于回来了。看着振远镖局的金字招牌近在眼前,镖师们松了口气,却笑不出来,已经有人呜咽出声。
林如龙看着几个年轻的背景,不觉暂时丢开了镖局那些烦恼事,微笑了起来。
林小凤却不管,继续追问:“他是谁?教你武功的人么?你没拜过师呀?”
这次押镖,物品甚是贵重,路途也不近,所以林如龙派了两个老成的镖头,三十名镖师,犹自不放心,又将最倚重的方岩派了出去,却不料还是出了事,两个老镖头竟落得一死一重伤。
月神最后一次出现江湖,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这时那重伤的老镖头老李在镖师扶持下勉强过来,苦笑道:“总镖头,莫要怪他们,老李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真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对头呀。我看他们不像是一般的劫匪,倒像是,倒像是……”
方岩叫道:“现在还早呢,总得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方岩道:“那位香主当胸中了我一剑,受伤颇重,不及时救治,可能真有性命之忧。大概便是因为要救那人,所以他们才匆匆退去,暂时放了我们。”
这为本就扑朔迷离的断情崖一役更添了许多疑问,也放纵了天正教势力的肆意蔓延。本来江湖间若有人为恶太甚,圆月谷往往会出手锄奸,如西域的天伤流一脉,连挫江湖四门派、三世家,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其主宇文天伤一身武功高绝,且心机深沉,只为昔年曾在中原一高手手下吃过大亏,对中原武林人士恨之入骨,誓要挑尽中原江湖高手,为自己复仇。圆月谷派出三位长老及许多高手,联合了其余四大派及丐帮等,几次对之截杀,都未竟全功。最后宇文天伤约战月神,定下赌约,各自代表圆月谷与天伤流决斗,败者一方将永远绝足江湖,并请了少林掌门空智、武当掌门天凌做见证。
林如龙一呆,道:“连对方身手是哪门哪派都看不出来么?”
林如龙道:“像什么人?”
林如龙寒声道:“这么说来,死了那么多兄弟,倒还是你们有功劳呢!”
旁边的一个镖师田枫,正是林如龙的弟子之一,年纪却比方岩大很多,经验见识也非方岩可比,当下代方岩答道:“对方面生得很,身手却极好,武功路数却杂,各门各派的都有,实在看不出门派来。若非方兄弟身手异常得好,便是兄弟们全部牺牲,只怕也无法保住镖银。如今虽然死伤惨重,毕竟完成了主顾的任务。而听说振威镖局,长风镖局,全是人财两空呢。”
“人道已死,天道当立,以我骨血,匡天扶正!”
方岩道:“我跟这些人交过手,大多武功平平,可其中有两三位领头的——其中一位就是李大叔方才所说的香主,武功实在不凡,如不是镖师大哥们帮忙,让他们几人联起手来,我也不是对手。”
老父去世后,方岩渐渐崭露头角,深得林如龙器重,几次要给他换间大点的屋子,方岩都谢绝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屋,似乎还留着父亲当年的气息,怎舍得离开?更何况,他素来简朴,年纪又轻,并未娶亲,要了大些的屋子也觉太空旷了似的。林如龙见此,也不勉强,私下却与总管等人商定,要在方岩订亲之后送他一栋房子,心下待方岩,已比自己的十余名弟子还亲了。
他嗫蠕了半天才道:“正,正天教。”
林如龙皱眉道:“你后来杀了他们吗?”
方岩却还是摇摇头,道:“我这剑法,唉,还是有很多诀窍没掌握,否则这次一定可以护下更多的兄弟。”
难道这如日中天的天正教竟开始对各地镖局下手了吗?
众人也看着老李。自重伤以来,老李大部分时间都两眼发定,一言不发,众人原以为是伤重过度,但现在那模样,却似受了极大惊吓一般。
正天教的教义冠冕堂皇,认定只它所行的方是天道,正道,行事却残忍狠毒,偏生正邪两道之中,竟有不少人盲从追随,短短三四年间,天正教迅速壮大,其气势俨然已成江湖第一教,与丐帮齐名。丐帮虽有天下第一帮之称,可却相当人数转投正天教,其余大多数人对正天教也并无敌意,反认为时势不稳,天灾连连,人心险恶,正是人道已死的最好证明。
云英笑道:“那可是你不对了,纵然我们年轻,走的路少了,难道姨父还没见过大世面吗?他说你的剑法了不得,一定是了不得,你也不用辩了。”
除丐帮外,另有少林武当,正是武林泰山北斗,自恃身份,甚少参与江湖纠纷;其余如峨嵋、华山、终南、天山、黄山、衡山、九华等八大门派,和几大散居各地的世家,倒是对正天教的恶毒手段倒是不以为然,其单个实力却与天正教相差太远,彼此间又明争暗斗,反倒互相牵制,徒让天正教坐大。
林小凤道:“你请客吗?我们当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