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踏雪嫣然
她看了看南宫寻春，淡淡问道：“寻春，什么事？”
田笑风也知如是方岩师妹，必也不肯说出师承，当下笑了一笑，道：“方少侠剑术超群，流云剑法很是不凡，不知道可有缘见小嫣姑娘施展一番？”
小嫣见他退的快，一催剑势，轻轻变招，迅捷如电，直追田远志。
歌为谁吟？
田远志虽被她逼退数十步，到底不能算作是落败，况且如非为她美色所迷，也不至如此，心中对她更无怒意，反倒驭马而行，紧紧伴在小嫣身侧。
六人六马缓缓从小嫣身旁驰过，几名年轻人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
田笑风笑道：“我也正疑心呢。她说镖局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而我到了这里林兄与方少侠却还未来。正想着不会出什么事吧，你们便来了。原来这小小的丫头片子倒也有几分狡猾，我老了，竟也给她骗住了。”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
花，只为你开；
“妙剑方岩？”几个年轻人都不由有点妒忌，方岩至强不过是个镖师而已，竟会有如此不凡的师妹。
南宫寻春叫了声：“姐姐！”
南宫踏雪看着他们，却视若无睹。
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
远远，他们看到了一个好生忧伤的娇小身形，低徊顾影，便夺尽了天地神采，即便蒙着面，也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情怀。
几招之后，田远志已退了二三十步，小嫣的剑闪动着古朴的白光，蓦地后退，恰退至田笑风身边，笑容不改，道：“田少侠果是名门之后，若非有意承让，小女子万不是敌手。”
方岩愕然，正想辩白自己并无师妹，却想起舒望星并未说过仅教过自己武功，如果他曾教过别人，应该也可算作是自己师妹；忽又想起小嫣来，想起她看自己练剑是出神的目光，身上猛地出了身汗，忙道：“我的这个师妹，是不是，是不是叫小嫣？”
……
田笑风知道即便田远志未失先机，也未必是这个小丫头的对手，心头暗叹，面上也只得微微笑道：“小儿大失体统，倒叫姑娘见笑了。”
年轻人更是不由在想：天底下竟有这般女子，会有这般如仙的风韵。一时恨不得想那风儿再大些，吹开她的面纱，好看看那隐藏的容貌，是否也如这身形气韵般，让人怜惜，让人疼爱。
南宫踏雪淡淡而笑，遥望窗外。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
是谁，揽住我的肩，让我轻轻靠在他的胸怀？
小嫣笑颜如花，对那凛凛剑光视若无睹，信手化去，飘逸自然；进击处更是灵动俊秀，轻捷如云。
落花流水人去也，天上人间！
小嫣倒不在意，笑了笑道：“请哪位少侠指教呢？”
南宫踏雪也禁不住笑道：“你呀，天生便是让人疼的模样。别说男孩子了，女孩子见了也喜欢，打心底里想护着你。”
方岩并不曾否认小嫣是他的师妹。不然怎么说？说她来历不明还是说她是一只蓝狐？
暮色低垂，南宫府中琴声飘荡，幽伤娟灵，委婉凄怆。
小嫣道：“我才不怕呢。我的武功不比师兄差，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不过，南宫世家不是很有名么？什么样的厉害对头要请林大侠和田大侠前去助力。”
南宫踏雪的小楼外，几多人在静静倾听，听南宫大小姐幽幽而歌：
南宫寻春一指方岩，道：“小嫣姑娘的师兄来了。”
琴为谁抚？
小嫣笑笑道：“我师兄是方岩。”那笑容虽则隐在面纱里，但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笑容轮廓已极是动人。
田远志愕然道：“令师妹这般可爱的姑娘，方兄如何这般称呼？”言语之间，颇为不悦，似在打抱不平一般。
小嫣欢声道：“我原是听师兄提过，田大侠英雄盖世，侠义无双，神风掌、追风剑，叫青州恶人闻声丧胆，闻名江湖，跟林大侠又是好友，有事找他准能行。方才见大侠气度，宛然如师兄说的一般，冒昧相唤，竟让我蒙对了。”
小嫣微微一点头，叹道：“师父让我来找师兄，可是，我找到振远镖局，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找不到我师兄。”
“他的确是振远镖局的人，不在振远镖局么？”
小嫣已换了一身云英替她做的新衣裳，披了大红羽纱的大氅，用红纱蒙了面，露出翦水双瞳，幽幽看着远方，马儿未见主人召唤，懒懒地信步踱着。
是谁，曾用那温暖怜惜的目光俯看我？
窗外，垂柳低拂，触着湖面，如久别的情人正喃喃在爱人耳边低语。
小嫣道：“可这么素的衣裳我还未穿过呢。穿在你身上却那么雅致！”
几人竟不自觉地放慢了马匹，生怕马儿一时失蹄，冲撞了她；又恐掀起漫天的飞尘来，污了她的衣裳，脏了她的罗裙。
方岩、林如龙相视苦笑。
田笑风见她言语之间一派天真，生死大战也当作一场热闹事来看待，心中苦笑，也不免担心。转而想道：“这女娃和*图*书儿剑法不俗，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况且如方岩不放心，自可将她再行送走。”
几名弟子便知田笑风对她身份尚有疑虑，心里都不禁嘀咕，这么天真可爱的一个女孩，会撒谎么？
她的声音不高，柔柔美美，如天边高高飘过的云，随时会给风吹散。
随即窗户间探出另一个美丽女子来，淡黄衣衫，云鬓高挽，肌肤近乎苍白，唇上也无甚血色，眸不甚明，若隐雾意；蛾眉淡扫，若蕴烟愁。论起容貌，绝不若小嫣这般妍丽，但那种若喜若忧、寂寞骄傲的风韵，却是小嫣万不能及的。
是谁，在风雨之夜，轻轻将我从泥水中抱起？
寒暄几句，田笑风已笑对方岩道：“令师妹寻你未见，恰遇上我，我已把他带到南宫家来了，现正和南宫大小姐作伴呢。什么叫绝代佳人，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居然还有两位，真是难得。”
小嫣微笑道：“我近来认识的姐姐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好？林叔叔家的两个姐姐也都生怕我没的穿似的，特喜欢打扮我。”
可一行六人，偏偏每个人都听见了她的话语，每个人都勒住了马，每个人都扭过头来看她，目光，都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他们再也猜不到小嫣是因方岩不肯带她去南宫府，负气自己找机会混进去。她昨晚临去前跟方岩道：“难道偏要你带我去吗？”方岩只当她是放弃进府的念头了，却万料不着她的意思竟是自己有办法进南宫府。
小嫣轻轻一跃，已从马背落在地上，解开羽纱大氅，搭在马鞍上，又取下蒙面细纱，露出娇美绝尘的容颜，冲田远志微微一笑。
心为谁疼？
田远志忍不住搭讪：“姑娘，你师兄是振远镖局的哪一位英雄？”
小嫣缓缓驱马向前，田笑风忙回马迎上前，柔声道：“姑娘有事？”
诸弟子忙争着将前因后果跟她简略说了。
方岩又喜又恨，咬牙切齿道：“这个小狐狸精！”
四名年轻弟子一般的也一时为她容色所迷，回不过神来，也不知加以提醒。
南宫寻春微笑道：“正是小嫣姑娘呢，现就在我姐姐房中，方少侠现在去见她么？”
他的剑是宝剑，剑法更可追风。田笑风当年行走异域，得了块寒铁，坚硬无比，又请到江湖上最有名的铸剑大师曹干将以此铸成宝剑一只，端的吹毛立断，锋利无匹。田笑风以子名名剑，称为远志剑。
田笑风一惊，“呔”一声大喝，田远志方如梦初醒，面对这看来毫无光泽的石剑，慌忙运起全身内力向后退去。
南宫踏雪仍只是淡淡看了方岩一眼，“哦”了一声，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
你若在天堂，可曾听到我祝福？
谁又曾见过，美丽的南宫大小姐，一身白衣，持一枝红梅，踏雪而来，向着那温和微笑的少年，嫣然而笑。
田远志更是道：“小嫣姑娘好生聪明！”
林如龙见其余人也眼光异样，忙解释道：“这小嫣姑娘，我们原让她避避的，一个女孩子家，这般抛头露面，毕竟不好；况且大敌当前，一时伤了怎生是好？不想她见我们不带她来，昨晚就悄悄离了镖局，我们正在担心，谁知她不知怎的竟哄了田大侠带了她来。”
方岩与林如龙至傍晚方才到达南宫府，此时田笑风等人早就到了。听得他们来了，与南宫寻春等人一起迎了出来。
小嫣笑道：“田大侠想必相信我是岩哥哥的师妹了吧。”
田笑风声音更柔，道：“令师兄是振远镖局的？镖局主人林如龙跟我倒是素识。只不知令师兄是何人？”
远方，田笑风领了四名最得意的弟子和田远志，疾驰而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非巫山不是云。
小嫣笑着冲方岩挥舞衣裳道：“南宫姐姐的衣裳真多，叫我挑几件呢。可南宫姐姐比我高，我穿着都嫌长，也太素了一点。还在挑呢。等我挑好了，下去找你。你先和林叔叔去商议怎么帮南宫家哦。我可不许什么人抢走南宫姐姐。”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弯苍。
田笑风自她一出剑便知她所使的，正是和方岩一样的流云剑法了。剑招形似或许旁人学得来，但这淡然飘逸的独特剑意显然是他人仿不了的。此时又听她称师兄作岩哥哥，显是极熟，心下更无怀疑，笑道：“姑娘既是方少侠师妹，不妨与我们一起去南宫府罢。方少侠想来必与林总镖头一道，去相助南宫府共抗强敌了。只不过南宫府日下已十分危险，不知道令师兄放不放心姑娘前去。”
田笑风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林如龙一向行事小心稳重，必已将镖局中人尽行转移到别处去，自己到南宫府相助，这样，便是失败，也不至牵连家人子弟。方岩多半也跟着林如龙去了南宫府，他虽年轻，却是振远镖局身手最高明的镖师，林如龙极是倚重。他的流云剑法，田笑风曾亲眼见过，便是自己的几名亲传弟子也未必是对手，且以自己的江湖阅历，竟是看不出一点他的师门来历。但观其剑意，飘逸出尘，隐然正道，显然师门绝非邪门外道，多半是某位隐逸高人，因此格外青眼相加。至于方岩何时多了个这般出尘的师妹，却是半点不知晓。大敌当前，小嫣虽怎么看也不像是天正教或其他有敌意的人，也不敢便告诉她方岩行踪。
林如龙道：“这个小嫣，可真是，真是了不得呀。”
方岩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田远志练功倒还勤快，但资质并非绝佳，修为始终无法到达一流境界。但比起一般武林人士，却要高出许多，加之人家看在田笑风面上，很少有真正和他动手的，自小听的称誉之话倒是不少，性子不免浮躁骄傲。他见小嫣小小女子，更是不放在心上，直待见她出剑，方才吃惊，匆忙抵敌，已是失了先机。
小嫣好生委屈的模样，道：“我刚刚已说啦，那个镖局，一个人都没有。我还到内院查看了，连狗呀、马呀都找不到一只。”
小嫣目注他们，眼看他们驰过自己，忽然说道：“是田笑风田大侠么？”
远远，便听得清脆的笑语之声传来，小楼上开着的窗户间，只见红影翩迁，正是小嫣，正自忙乱地一手抓了一件衣裳，往自己身上比划。那衣裳颜色甚是素静，看来不会是小嫣自己的。
田远志为田笑风独子，资质虽非最佳，但田笑风难免有点私心，留心加意指点，武学一道，倒是众弟子的翘楚。他见小嫣娇娇弱弱，大有怜意，生怕师兄弟一时不慎，误伤小美人，飞下马背，抢上前去道：“我来领教姑娘的高招。”
笑，只为你展；
南宫踏雪温和地看着小嫣道：“其实，你穿哪件衣服都会好看的。”
结果是，田远志连连后退，夹杂着几分狼狈；小嫣身体随剑而飘，衣袂飞舞，倒似古时的飞天，飘飘欲仙。
流云的阴影也投在了城外通往青阳山的官道上，照在骑在紫骝马的红衣少女身上。
方岩吐了口气，看来小嫣不但天生美貌，更是天生好人缘，这些跟相处才半天工夫的前辈高手和少年英侠，尽管给骗了一骗，还是对她大有好感。想把小嫣送走，只怕是不可能了。
田远志出身名门，临乱不惊，身形倏变，连换几次身法，同时，出剑。
田笑风成名既久，溜须拍马之徒也不知见识了多少，比小嫣更能说会道的也是不计其数，可听来总不如小嫣那喜悦甜美的声音来得动听悦耳。
何况天人永隔！
有几人青年人正在湖边弄水说笑，但眼睛却一直望着南宫踏雪的小楼。
南宫寻春亲自引着方岩去找小嫣。一路但见房屋殿宇宏伟华丽，花园广阔，古木参天，异花摇曳，处处弥漫了芳草的气息，几只白鹤正在晾着翅膀，见了生人，懒懒扇动翅膀，飞到不远处的小湖边，继续梳理羽毛。湖中荷花早谢了，但满池残叶飘摇，别有一番风味。穿过几条白石路，又经了一条长长的木廊，二人来到了南宫踏雪所居小楼前。
田远志收剑呆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遂带了小嫣一路行往南宫府。
千娇万宠之际，寂寞谁知？
剑光凛凛，快捷如风，夹着寒意丝丝，直逼人面。
小嫣先从窗户探出头来，一见方岩，吐吐舌头，嘻地一笑。
南宫踏雪失神道：“等我们南宫家这关过去，我叫人给你做几身合身的衣裳吧。”
小嫣道：“我叫小嫣。我的师门我可不好说。师父会骂的。师兄也不敢说呢。”
但观他神色，并没有一丝不悦之意。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的美人！”田远志心神一荡，神志也有些恍惚了。眼见小嫣从马鞍上取过一支雪白冷硬如白石雕就的长剑，漫漫舞来，出尘飘逸，一时竟呆呆的不知躲闪。
泪为谁流？
你若在世间，可曾听到我呼唤？
方岩本想绷着脸责怪她几句，可见了这笑容，不知怎的，竟也笑了一笑。
是谁，每夜每夜，在我那如梦如幻的梦中，柔声道，踏雪，珍重！
南宫寻春也含笑向他道：“令师妹真是天仙化人呢，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竟未曾见过这等绝色。都说我妹妹是美人，我瞧令师妹比我妹妹还还美上几分。”他几日前在神风山庄见着方岩时却无这等和颜悦色，好似方岩因有了这么个师妹地位陡然提高了一般。
何况生死之别！
南宫寻春冲小嫣笑了笑，挥挥手，随了方岩而去。
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
小嫣慢慢披上大氅，依旧蒙上面纱，上了马，道：“有趣儿，我才出江湖便遇到这么件大事，一定是要好好凑凑热闹的。”
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小嫣取过南宫踏雪妆台前的梳子，梳了两梳秀发，道：“可我瞧了姐姐才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田笑风遂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师承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