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
“我喜欢你，是感性生活，但我需要活在理性生活中。”邱卓平转身走向另一条走廊，“对了，我和刘佳冉打算下星期结婚，你想来的话，也可以来。”
“卓平。”徐杍殊敲门走了进去，陈熠颖尾随在后。
从那天开始，邱卓平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他卖掉了别墅，和父亲住在了一起。他开始学做饭，为了可以更好地照顾父亲。
“邱伯父，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两年前……”
“邱伯父，近来可好？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抽空过来看看。”钟家亮敲了敲打开的门，微笑着走进来。
所以邱卓平在她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模样，是为了自我保护？
电话里护士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请问是邱卓平先生吗？您的父亲现在在急救室……”
邱父点点头，随着他们回了病房休息。
陈熠颖提着水果走进市中心医院，在询问了前台的护士之后，和徐杍殊一起走向邱父的病房。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邱卓平正在给父亲喂粥，而邱父则在糊涂地说些事情。
陈熠颖揉揉自己的额头，抬头却看到邱卓平满嘴血。
“爸，妈已经不在了，你忘了吗？”
“邱伯父，你清醒啦？”熠颖有些讶异。
在这期间，医院和护士前来给邱父做身体检查。邱父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以随时出院。但是医生建议邱父这样的情况最好是在疗养院先住着，毕竟邱卓平不能时刻守着父亲，疗养院会有专业的照顾。邱卓平有些抵触，邱父却愉快地答应了，说自己也想多认识一些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朋友，可以聊聊人生。
“我已经不怨你了，你也不必再自责。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们，也知道你对我很好。我说过的话，我会记着。”邱卓平看着熠颖和父亲远去，才缓缓开口。
“两年前，我爸的公司出现了财务问题，我爸受了刺|激，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那个时间正好是校联谊赛结束之后。我一直守着我爸，守着他苦心经营的公司。我不想拖累你，所以选择了离开。”邱卓平缓缓地说着，却没有详细说明离开的具体原因，那是他最不愿提及的。
邱卓平微微弯下身子摘下那朵花，然后站起身，将鲜花插入陈熠颖耳边的头发。
因为长得高，她并没有撞进邱卓平的怀里，而是一头磕上了邱卓平的门牙。邱卓平捂着嘴往后趔趄了几步，像是被铅球撞上了一样，不一会儿上唇便流血了。
陈熠颖喂邱父吃完粥不久，他便睡了过去。邱卓平为父亲盖好被子，拉着陈熠颖走出了病房。
“好，既然我的卓平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那你能否答应我下个星期……”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而犹豫，而他的犹豫很快被医院打来的电话终结，他急忙朝医院赶去。
刘佳冉的一番话触动了邱父，邱父的表情似乎很复杂，熠颖仿佛看见他在颤抖。
得知邱父进医院的消息，徐杍殊叫上了休假的陈熠颖，希望能借此修复一下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可当她真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却说了句励志名言：“天空黑暗到一定的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
“刘佳冉，这里是医院，有什么事情我们一会儿再单独谈。”邱卓平微微蹙眉，在保持冷静的同时，希望刘佳冉也能冷静下来。
两人停在无人的走廊上，邱卓平提出了让熠颖暂时照顾自己父亲的要求。
那一天，也是他有生以来心情最复杂的一天，许多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母亲模糊的笑容和父亲日渐沧桑的脸交替浮现。他害怕母亲提前带走父亲，害怕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离自己而去。他守在急救室门外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等着红灯转绿。父亲被从急救室推出来的时候，他的眼圈深黑，就像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般，值班的护士和医生看着他都心疼。
“在卓平十二岁的时候，月菊得急性脑膜炎进了医院急救。那时候，他和佳冉在学校参加一场大型羽毛球比赛。”邱父突然非常清醒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事情，“月菊一共有两次躺在病床上，一次是生邱卓平难产的时候，一次就是脑膜炎动手术。第一次，她睁开眼冲我笑。而第二次，她没能再从病床上起来。”
“我曾经绝望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妈病逝；第二次，是我爸在急救室一直没有出来。我和他们的距离仅仅隔着一扇门，而那扇门后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让我莫名地恐惧，莫名地无助。”
“怎么不在了呢？明明昨天还给我缝了衣服的扣子。”邱父说着便四处找自己的衣服，“我那件西装呢？上面的纽扣就是你妈昨天缝的。”
小时候爸爸因为工作忙很少回家，每次都是大病才会在家里休息。妈妈就会给他熬粥，做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给他吃。那时候邱卓平总是在想，要是爸爸经常生病就好了，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在自己和妈妈身边，就可以经常看到妈妈温暖的笑容。可后来妈妈先一步离他们而去，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没有了枢纽。再后来，他们分开住了。
“啊，你流血了，我帮你擦擦。”熠颖摸索着自己身上的口袋，才发现今天穿着裙子，没有口袋装纸巾。
刘佳冉的视线在院子里搜索着，确认目标后，她直直地走过去。
他那么小心翼翼，却还是难以避免再次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经历漫长的等待。
邱父笑了笑，继续说道：“月菊快不行的时候，我给卓平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而卓平正在比赛，是佳冉接了电话，她为了让卓平赢那场比赛，没有及时告诉他月菊在医院的事情。卓平回到家的时候，月菊已经在太平间了。”
“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好起来我们就回家。”熠颖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送到邱父嘴里。
“月菊，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我们好久都没有晒太阳了。”
邱父会跟她说很多关于他和月菊过去的事情。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爱的，怎么一起奋斗到今天的。邱父的记忆似乎倒退到了月菊还活着的时候，有时候他会忽然从午睡中惊醒，到处找熠颖。后来，邱卓平和熠颖轮流守在他身边。他精神好的时候会管熠颖叫熠颖，糊涂的时候会看着熠颖让邱卓平喊她妈。
“邱卓平，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你就当是我追你，做我男朋友吧！”熠颖脑海里回荡着邱父说的话，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人必须鼓起勇气，不能总是畏惧。
陈熠颖拉开窗帘便看到一辆敞篷跑车停在公寓门口，驾驶座的徐杍殊举着手机冲她招招手。
“邱卓平，我现在就答应和钟家亮交往，你去过你的理性生活吧！”熠颖气急败坏地冲邱卓平的背影嚷道。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钟家亮正好站在她后面一米处。她放完狠话转身看到他，只恨地下没洞钻。
“我知道，你就是因为你妈的事情一直怨恨我。邱卓平，人生老病死是无可避免的！当年我也不知道因为那个电话会让你错过见你妈最后一眼，这件事我也一直很自责，我一直在努力帮助你们，可为什么你还是厌恶我？为什么你只记得我的不好，却不念我的好！”
“爸，你累了吧？我们回去吧。”邱卓平的声音打断了邱父和熠颖的对话。
医生告诉他，他父亲是受了刺|激急性心脏病发作，虽然命保住了，但是以后不能受刺|激，而且要好好控制，因为随时会发病。
熠颖站在一旁看着他弓着腰，用直饮机的水清洗上唇。
他神色暗淡，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熠颖想上前给他一个拥抱，想告诉他，就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邱卓平在这样的逼迫下，一脸别扭地纠正自己的称呼：“妈，你喂爸吃饭吧。”
“儿子真乖。”熠颖端过粥，像抚摸小狗一样摸摸邱卓平的头顶，扑哧一下笑起来。
邱卓平拗不过父亲，只好出去办手续。
邱父眼睛放光地看着陈熠颖，唇角笑开了花：“月菊，你来啦？”
“卓平，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说话都不带称呼的是吧？”邱父立马斥责邱卓平的不礼貌。
邱卓平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淡淡地说：“钟家亮对你挺好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接受他。”
“我们去那边散步吧。”熠颖急忙掉转轮椅的方向，推着邱父去了另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
钟家亮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和邱卓平对视。刘佳冉则站在钟家亮身边，用一样的眼神注视着邱卓平。
在邱卓平离开之后，钟家亮也捧着鲜花前来探望邱父。
“谁开玩笑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女朋友了。我现在饿了，带我去吃好吃的吧。”熠颖听到邱卓平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故意提高了嗓门，并主动走在了钟家亮的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医院。
徐杍殊抵达住处放下行李之后，拨通了邱卓平的电话，对方一直没有接听，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打才得到回应。
“月菊？”熠颖一头雾水。
那是他父亲第一次进医院动大型手术。那一天，正是学校羽毛球联谊赛结束的日子。他甚至没来得及跟陈熠颖庆祝，便被医院打来的一通电话叫走了。
“是啊，听说是心脏病发作，你要不要一起去探病？”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你占了！明明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我得到的却只有卓平哥的冷眼！不公平，这不公平！”刘佳冉重重地关上车门，将太阳镜取下，直接丢进没有锁的车内。她踏着高跟鞋，拨拨卷发，一路走向护士指引的方向。
“你现在是选择继续这份合同，还是毁约？”钟家亮接道。
这样温馨的画面让邱卓平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还在的时候，也这样照顾着父亲。
随后，邱卓平绕过她去了直饮机清洗唇上的血迹。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父亲苍白的头发和憔悴到没有血色的容颜，他随着病床前进，一直守在床边照顾着父亲。
怪不得她以前邀请邱卓平加入羽毛球队的时候，他那么抗拒，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
“我现在就过去！”
“你们年轻人应该做年轻人的事情，我老了，也应该认识一些和自己同龄的朋友，我又不是残疾了，不需要你们两个轮流这样守着我。”邱父憨憨地笑着，催促着他们去办理出院和入住疗养院的手续。
陈熠颖的出现让他回忆起这些温暖的片段，让他的心再次沐浴在阳光和爱之中。或许，陈熠颖是他的天使吧，用她的光芒去融化他心里的冰山。
“月菊不是说给我买葱花饼了吗？怎么没有回来？”
邱卓平看了合同一眼，合同上记录的是两年前，出于某些原因而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他默不作声。
我愿意当你的星星，照耀着你，让你即使在迷途和黑夜也不会感到孤单。这是她在心里补充的那句话。
开车的人是刘佳冉，她戴着大框太阳镜，太阳镜后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钟家亮告诉她邱卓平和陈熠颖都在医院，他们像一家人一样照顾着邱父。
熠颖停住了脚步，听着邱卓平的诉说。
邱父的眼中充满了幸福的光芒，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和月菊一起的日子：“月菊，有你照顾我真好。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他们都在说谎。”
邱卓平放下盛着粥的碗，起身走到熠颖身边，并说道：“我爸有些老糊涂了，月菊是我妈。”
“好，我让儿子来扶你。”
“你下来就好，我的车停在你楼下了。”徐杍殊说这话的时候，顺手按了几下喇叭。
熠颖转过身，看着她曾喜欢的人落寞地伫立在光影之中。
他站在病房对面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熠颖给父亲喂粥的画面。那样的画面很温馨，是他很久都没有过的内心温暖的感觉。
“卓平，你看那朵花真好看，你摘给你妈戴上，一定很好看。”坐在轮椅上的邱父指着花丛中的大红花说。
“你认为我会好心到去照顾一个一声不吭就离我而去的人的父亲？”熠颖嗤笑，准备转身就走。
半晌，钟家亮将一份合同移到邱卓平面前，说：“这份合同，是两年前你签的，上面的内容，相信你还记得吧？”
“真答应做我女朋友？”钟家亮双手插在西装裤的裤兜内，逗趣地挑挑眉耸耸肩，似乎看穿了熠颖的尴尬，接着说道，“开玩笑的，不用紧张。”
绿化良好的院子被阳光笼罩，院子面积犹如足球场般大。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抖动，就像一层层被风吹动的浪花。天空掠过的飞鸟的影子落在地上，也落在人们身上。院子内的管理人员正在给花草树木浇水，许多穿着病服的人在院子里散步。
“卓平很自责，佳冉也很自责。从那之后，我们家有一点风吹草动，佳冉都会让自己的父母帮助我们——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但卓平从那之后，便很讨厌佳冉。”邱父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相互扶持着的老夫妻。如果月菊还活着，他们现在也会是那样的吧？
“对，我来了。来，我喂你吃粥。”熠颖讷讷地笑了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端起粥，继续喂邱父吃。
他将花束插入桌上的花瓶里，看了邱父一眼后，又看着熠颖，逗趣地笑道：“每次去公司都不见你在，还以为你辞职了，后来才知道邱卓平给你放了半个月的假。”
陈熠颖最后还是答应了邱卓平照顾他父亲。在她剩余的一个星期的假期里，她每天都和邱卓平一起去菜市场买一些炖汤的食材煮给邱父吃。
停在不远处的邱卓平紧紧攥着拳头，过了许久才松开继续往前走。
“邱卓平，你真是狼心狗肺，你家出事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们过得好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刘佳冉上前推了邱卓平一把，恨不得将所有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在他身上。
“卓平哥，当年公司出现那么大的财务漏洞，要是没有我，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陈熠颖羞辱我，你可真对得起我。”刘佳冉有些讽刺地哼笑，她看着合同上他们三个人的签名，“你还记得违背当初的约定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卓平是喜欢你的，我能看出来。但他做出的决定我无权干涉。熠颖啊，幸福有时候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有时候需要用心去感受。”邱父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人活着吧，也就几十年，选择对的人很重要。只是卓平还年轻，有些事情，未必看得开，未必放得下。”
沾着水珠的红花在阳光下更加娇艳，像是新娘子头上的发簪。
一个漂移刹车后，一辆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邱父因为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陈熠颖会陪他聊天，喂他吃饭，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邱父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轮椅上，被她推去院子晒太阳。
办公室内的空调冷得刺骨，而办公室内的气氛也格外肃杀。
“你们聊吧，我去一下厕所。”熠颖尴尬又匆忙地离开了病房，留下钟家亮和邱父。她转过右边的走廊时，正巧撞上邱卓平。
熠颖笑着点头，转头冲着走廊外嚷嚷：“儿子，你爸要出去晒太阳，赶紧过来扶扶。”
“邱卓平！你到底有什么不敢跟我说的？你明明喜欢我，却懦弱得连喜欢我这句话都说不出口。现在我退一步了，你却摆出这种态度。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和好吗？”
“喂我爸吃饭吧。”邱卓平打开保温餐盒，将煮好的粥递到熠颖面前。
邱卓平脸一红，转身走出了病房，留下父亲和陈熠颖。
徐杍殊不加修饰的回答让熠颖心里更着急了。邱伯父请她吃过饭，还嘘寒问暖，必须得去探病！
因为陈熠颖不会做饭，所以大多是在厨房看着邱卓平做，想帮忙的时候却越帮越忙，最后被邱卓平禁止进入厨房。
“佳冉喜欢卓平，我是知道的，也看在眼里。但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和将就的。卓平习惯用冷漠去掩盖自己，也不懂得表达情感。但我知道，他的心比任何人都容易碎，比任何人都害怕受到伤害。他会把在乎的人默默放在心里，却不去表达。”
“什么？邱伯父进医院了？”正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的熠颖在听到邱父进医院的消息时，猛地弹坐起来。
熠颖讷讷地笑了笑，自从晚会之后她就没有见过钟家亮。虽然期间钟家亮会打电话发短信问候，但她因为忙着照顾邱父没空搭理，现在想起来，也有几分愧疚。
邱卓平赶到医院的时候，急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这样的等待让他想起两年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