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川健一
他直到现在才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再走慢一点，再让他多说几句话——
这是北川健一曾经最喜欢吃的食物。
沉默了许久，北川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这名坐在桌边的中年男性是北川寺的父亲，北川健一。
寺尼桑……
关东煮放在灵龛旁边，还冒着些许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北川绘里正一脸复杂地躲在客厅门边，偷偷地注视着北川寺。
一阵梵音后，北川寺将手中点燃的供香插入香炉中，闭目凝神。
“以后……这个家就拜托你了。”
“绘里，明天早上有空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新年参拜。”
“寺……寺尼桑。”小女生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抬起头想看，但又不敢看北川寺，只好声音又细又软地轻轻叫了一声。
望着北川健一的照片数分钟后，北川寺将经常擦拭的法磬取出，拿细锤，轻敲。
小女生对着北川寺深深地鞠了一躬，完事儿后整个人如受惊的小老鼠一样逃上楼去。
北川健一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川绘里更是不敢去触北川寺的霉头，见到他就会退避三分，乖巧无比。
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方的话大抵就是一些分别时父母都会老生常谈的话——什么记得盖被子啊、吃饭饮食要有规律啊、气温骤降，要加衣服啊……
北川寺静静地坐在坐垫上，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我……我明天有时间！”望着北川寺正坐在灵龛前背脊挺直的身影，北川绘里只觉得心中似乎有地方被触动到了，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
“要吃吗？”
北川寺认真听着。
“这几年……真是对不起你们了，也辛苦你了。”
而正在北川绘里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本静坐的北川寺突然睁开双眼，侧头望来。
给人感觉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对方整个人少了几分阴沉，多了一种独特的青年冷硬感。
突然，北川健一的声音一停。
“我、我……爱你……们……”
但他们始终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北川寺难过，她也会因此担忧。
“其实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时间不够了。”
可一味沉浸在过去悲伤的人是无法再度迈动步伐的，正如同前身一样。
一路平安。
“不、不用了。我只是刚才听见门、门口有动静，才下楼看看的，晚安，寺尼桑。”
既然如此，那就从新年参拜开始。
北川健一笑了起来。
背后北川健一的声音逐渐拉长，盘旋，撕裂，消失。
看着对方仓皇上楼的背影，北川寺也只是面色淡然，平静地把门关上后来到客厅。
“父亲在几年前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再大的悲伤也应该过去了。”
“哎？”北川绘里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想到北川寺会说出这句话来。
“寺。”
这是实话，前身虽然有迷茫，有难过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辛苦过。
她深深地叹息着。
“嗯。”
北川寺答应了北川健一要肩负起北川家，那他就必须做到。
北川寺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打开小小的灵龛。
这种变化一直到高中，北川寺的情况变本加厉，成天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这个妹妹都和北川寺说不了几句话。
“啊……关东煮啊，我可是最喜欢吃这个了。”
但近来北川寺不知怎么了，见到她也会主动打招呼。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嗯？”北川寺听着身后的呼唤，将灵龛打开的动作也是一滞。
“……”
“北川家还有你，还有我，还有母亲。北川家还没垮。”
“嗯。”北川寺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关东煮，“刚才肚子有点饿了，绘里，你想吃点吗？”
有些人经常埋怨父母，觉得父母什么都管，自己毫无自由。
“嗯。”北川寺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关东煮放下。
几年前，北川健一因交通事故去世，北川家获得一大笔赔偿金额，但同样的也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北川健一就一直守候在灵龛边，静静地守护着这一家人。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北川寺用抹布擦了擦桌面，随即将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拿出：
“寺尼桑，明天……一起去新年参拜吧！”
“好。”这些都只是小事，北川寺当然得答应。
北川寺并不清楚。
自北川健一去世后，原本话就不太多的北川寺更加沉默，加上母亲在国外的设计师工作实在繁忙，也没有注意到北川寺的变化。
“……”
“最近虽然是冬假，寺你也不能松懈啊，该完成的作业都得完成，有空还要记得带绘里去新年参拜啊。”
客厅中，满面温和苍白双颊的中年男性正看着大步流星的北川寺。
“寺，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那么晚出门，绘里都吓成什么样了？你是哥哥，必须要保护绘里才行。”中年男性敲了敲面前的桌面，用半带责备的语气说道。
但时间走得实在太快了。往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常在耳边的声音不觉间已经消失。
不顾那怔然傻愣着望着自己的北川绘里，白凡只是默然转身，再度点起一束长香。
“对不起啊……爸爸……这么没用。”北川健一的声音渐渐模糊了。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两个约定不能违背。
北川寺听见北川绘里的回答后，点了点头，他抬头看着长香萦绕而上的徐徐烟雾——
铮——
“……我从没觉得辛苦过。”
人死了究竟会去往何处呢？
可北川健一就像个小女生一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和北川寺唠叨一遍，北川寺又接连应了几声后，就不再应下，背过身子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北川寺的声线依旧平稳。
天花板上面的倒吊女，洗手台镜边的鬼影，餐桌边蠕动着的肉块儿之所以一直都没有伤害北川绘里、北川寺，其中也应该有他的努力。
灵龛之上是一张黑白双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北川健一满面温和微笑，一如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