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服(中)
龙渊低声道:“我今日前来并没有人知道,你也不要声张,惊扰了府上其他人反倒不好。”他自从出宫以后,便提醒自己说话留意,连习惯的朕字也用我来取代。
虚翰良此时方才明白龙渊临走之时为何会问出那样的话,小皇帝是故意提醒自己,原是自己愚鲁,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女儿能够飞上枝头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大康皇后,对每一个父亲来说应该都是梦寐以求的幸事,可是这龙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大康政权早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种时候将女儿送入宫廷,无异于一手将她推入火坑,虚翰良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望着父亲的眼睛,试图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陛下……老臣卧病这么久,朝中可出了什么事情?”
虚翰良送走了龙渊,这才笑眯眯返回后堂,来到父亲的房间转身关了房门,禁不住笑道:“小皇帝真是可笑,竟然指着婢女说是慧妍,眼光当真是差到了极点,真是可笑……”
虚无我抿起嘴唇,他抓起桌上的紫藤雕花烟斗,虚翰良慌忙凑了过去,拿起火石为父亲将烟锅点燃,虚无我用力抽吸了两口,喷出一团浓重的烟雾,他的眼神在烟雾中越发显得不可捉摸,沉默许久方才道:“他们是想将我逼入绝境啊!”
虚翰良看到龙渊身穿寻常服饰,心中已经有了回数,看来今日小皇帝前来并不是急着让他老爹出缺,的确是诚心诚意的前来探望,皇帝微服探病,这对他们虚氏一门来说可算得上非同一般的厚待,颤声道:“谢主隆恩!”
虚翰良被他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那婢女无论发型头饰还是模样气质哪里有半分小姐的模样,他老老实实答道:“小女今日一早去济慈庵还愿,现在还没有回来。”
虚无我本来想借着龙渊的话题骂上萧逆寒两句,表现自己的忠义,可是龙渊偏偏不提蓝循的事情,让他没有了发挥的借口。
虚翰良愁上心头:“左也不是,又也不是,难道我们当真要任由那个奸贼欺凌吗?”
龙渊对这个明哲保身的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可是看到他如今凄惨的模样,心中又不禁软了下来,想来这虚无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他若是死了,这朝中更无人能够对抗萧逆寒,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龙渊本想将萧逆寒想要调拨蓝循去镇压民乱之事说出,可是话到嘴边目光落在虚翰良的脸上,这虚翰良身为刑部侍郎,今日朝廷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道,虚无我肯定知道蓝循之事,更何况自己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何必多费口舌,他微笑道:“老相国真是难得,病成这副模样还要关心朝中的事情,放心吧,有这么多大臣帮我,朝内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安心养病就是。”
虚无我道:“我生平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这贼子羽翼未丰之时将他铲除,现在养虎为患,追悔莫及。”
虚无我一言不发的将那张信笺递给他,虚翰良接过信笺却看到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一个是当今皇帝龙渊,还有一个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虚慧妍。
“爹!”虚翰良激动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父亲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
“快起来吧!”龙渊亲手将虚翰良从地上拉了起来,虚翰良带着龙渊前往后堂,来到虚无我养病的院落,龙渊转身向邱富海道:“邱总管,你们几个便在外面等我,省得打扰了老相国的清净!”他年纪虽小,可是城府却是极深,知道皇宫之内遍布萧逆寒的耳目,除了秉善以外,再也不相信他人,今日前来探望虚无我虽然是萧逆寒的主意,可是他也不想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落在萧逆寒的掌握之中。
他来到父亲面前,却看到父亲呆呆坐在床上,表情凝重无比,手中握着一张红色的信笺。他低声道:“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虚无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臣有负先帝所托,愧对陛下的恩宠。”
“爹,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和他拼了,就算失败,也落得一个忠君爱国的千古清誉。”
相府门前的两名门倌儿看到龙渊气魄不凡,不敢怠慢,其中有一人认得龙渊身后的邱富海,这些门倌儿眼皮自然是千般的活络,看到大内总管邱富海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两人正在犹豫要不要下跪行礼,那邱富海冷冷道:“还不快去叫你主子前来接驾!”
龙渊抵达相国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雪已经停了,微风吹过,落在地上的雪粒重新升腾起来,在地面之上随风飘舞,白雪皑皑的大地之上宛如笼罩了一层烟雾,相府门前的小河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在弯曲的河道中静静流淌着。
龙渊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在邱富海的帮助下披上外氅,起身踏着傅子善坚实的后背走下马车,邱富海搀着龙渊的手臂,小声道:“陛下,我去通报一声。”
御车侍卫赵长春将四乘马车稳稳停下,大内侍卫傅子善翻身下马,从外面拉开车门,躬身跪倒在雪地之上:“陛下请下车!”
虚翰良代替父亲将龙渊送出房门,龙渊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身边走过的一名婢女道:“她是你女儿吗?”
虚无我恭恭敬敬接过,龙渊也不想多留,起身道:“你安生养病,想尽忠报国,也要等到身体好了再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宫里言语。”
“不错!萧逆寒自以为大权在手,目空朝野,现在他要着手清除我们这些最后的障碍,他却没有想过,我们虽然老了,却还有些力量。”
虚无我似乎想要起身,却终于还是放弃了,身体瘫倒在床上,颤声道:“陛下,老臣无用……不能全礼,请恕罪……”龙渊上前握住虚无我瘦骨嶙峋的左手,却见他面色灰黄,双颊深陷,一双眼睛枯涩无神,显然病得不轻,他温言道:“老相国不必如此,我也是微服出游,顺便过来看看你。”
虚无我一双混浊的双目陡然迸射出逼人的寒芒:“我一直在他的面前隐忍不发,并非是因为我怕他,而是因为我在等待机会!”他停顿了一下方道:“蓝循此人早有谋反之心,近十年来在西疆苦心经营,决不会甘心将自己的心血就此放弃,萧逆寒逼他离开西疆,等于逼他谋反!许都、呈威、南阳发生的民乱有愈演愈烈之势,北方胡人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对中原江山的窥觑,南方诸蛮骚乱不停,大康实则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倒要看看萧逆寒下一步棋想怎么走?”
“不必了!”龙渊甩开邱富海的手臂大步向前方走去,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龙渊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武士服,外披黑裘大氅,足登厚底皮靴,比起在宫内所穿的那身繁琐富贵的皇袍便捷许多。
虚无我躺在榻上,一名美婢正在一旁帮他梳理着头发。
龙渊本来就不想张扬,他冷冷哼了一声道:“前面引路!”
虚翰良黯然道:“难道真要将慧妍送入宫中?这小皇帝连自己都不知活到什么时候,又有何能力保住我的女儿?”
“爹,慧妍自小和轩宇定下婚约,我们可以用这个借口回绝陛下!”
两名门倌顿时明白了过来,其中一人忙不迭地向相府内跑去,另外一人慌忙跪倒在地上:“奴才……奴才参见……陛下……”
龙渊本来是想趁机见见虚翰良的女儿,却想不到如此不巧,他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相国府邸。
虚翰良颤声道:“爹,陛下来看你了。”
虚无我叹了一口气道:“今日皇上前来,不是为了探病,而是为了提亲,慧妍和轩宇所订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太后和萧逆寒必然早已将其中的一切调查的清清楚楚,方才突出奇兵,皇上自己将生辰八字送来,等于告诉我们,这件婚事绝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大康的国运难道真的到头了吗?”
虚无我闭上双目,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许久方才道:“想不到我会亲眼看着大康的江山土崩瓦解……”
龙渊想起太后交代的事情,将那个锦囊拿出交到虚无我的手中:“老相国,这是太后让我交给你的。”
“等下去?”
“千古清誉?”虚无我哈哈大笑道:“人若是死了,还要清誉有何用处?”他轻轻拍了拍虚翰良的肩头:“而今之计,我们唯有等下去……”
“多谢陛下!”
虚无我低声道:“平南王和我相交莫逆,我若是反悔,退了这门亲事,他定然会和我恩断义绝,缺少了他和那帮老朋友的支持,我们虚家在朝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几人在门倌的引领下走入相府,还没有来到二道门前,却看到虚无我的儿子,刑部侍郎虚翰良快步迎了出来,看到当今天子亲临,慌忙跪倒在地上,高呼万岁,结结实实在冻硬的地面上叩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