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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个矫情的人,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让我系在腰间。
所罗门是神的宠儿,地上的君王,无人能比。
我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转折点就在十一岁那年,平铺直叙的生活里,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
筠凉笑一笑,有些淡淡的不以为然:“不用了,妈,我一直有个秘密没告诉你,我有存款,而且数目不小。”
小时候隔壁邻居家买了一个叫作VCD的东西,连接好电视机之后就可以放光碟听歌。
她把卫生棉塞到我的手里,话语很短促:“贴上。”
所以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书是一定要好好读的。
我说过,如果没有遇到筠凉,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那时的我看来,她简直就是一个天使。
如果当时她的男朋友保罗就在她身边,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个重大的转折点,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踌躇犹豫,生怕行差踏错,因为你走出了这一步之后,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别的路上有些什么样的风景。
“妈,那天在律师那里你不是说了嘛,你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自己不为自己打算,没有人会为你打算……很庆幸,我遗传了你的基因,并且早早就付诸行动,我虽然爱漂亮,经常乱花钱,但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全部存着,一分都没有动过。”
就如同多年前那个残阳似血的黄昏,我在昏暗的教室里,从逼仄的座位上站起来对她展露的那个微笑一样。
筠凉曾经笑言,如果将来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出名了,比如她得了普利策奖,我得了茅盾文学奖的话,上台致辞的时候一定要提起对方的名字,并且还要说“如果没有她这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闺密,那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筠凉是在初一的下学期转到我就读的班级的,听说她是因为生了一场病之后耽误了功课,所以她父母决定将她送到我们这所以教学质量为荣傲视群雄的中学来,恶补一把。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穿着邋遢的裤子,在路人们耻笑的目光里走回去?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每当我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被我暗地里称为狼外婆的外婆总会在旁边添油加醋:“看看她,小小年纪就是这么看人的,长大之后不得了……”
筠凉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了,她轻轻地叩响我的桌子,我抬起脸来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平日里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的同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站在我的面前。
我也有过乖巧听话的时候,周末我穿着体操服,提着牛皮底的舞蹈鞋去学芭蕾,节假日的时候作为班上的文艺骨干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节目,头发绑成两个小羊角辫,再戴上两朵巨大的头花,眉心中间用口红点一个红点算是美人痣。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背着背包站在男生公寓楼下心急如焚地等着顾辞远,他从朦胧的晨曦里跑过来摁住我的肩膀说:“再等等,杜寻马上就到了。”
在被送去H城之前,我并不是一个让父母头痛的顽劣的小孩。
杜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一个关于所罗门的故事。
坦白地讲,其实我对筠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太过傲慢的姿态让我当即断定她“非我族类”,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也许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在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上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而实质意义上来说不过也是陌生人而已。
筠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妈妈的眼睛里渐渐蒙起了一层雾气,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最后筠凉伸过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坚定地说:“妈,我知道,以后的生活跟以前的档次是不能比了,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厚道,真的,难怪顾辞远说我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
但是呢……没有如果。
筠凉转过脸来对我笑:“初微,你知道那句话吗?”
没有用,任我怎么反抗都是徒劳的,他们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收拾好行李,飞快地办好了转学手续之后就将我送往了H城,他们看起来那么急切,好像我是一个他们急于甩掉的包袱。
可是没有用,我不会原谅的。
以我的性格,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筠凉她一定很明白,她何尝不是我唯一的朋友。
坐在我身旁的顾辞远紧紧握住我的手,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紧紧闭上了眼睛,过去的一切犹如黑白的默片一帧一帧闪过,然后定格、放大……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咆哮几乎响彻云霄!
不管顾辞远日后怎么当笑话听,我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那个时候,我确实长得很可爱!
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这个世上的女的死光了吗?为什么连唐元元这种女生都可以游走在多个男生之间?
我总是冷眼看着她编着这些听起来十分苍白的借口敷衍我,她以为我智障吗?在把我强行发配到H城来之前,父亲逐渐减少的回家次数……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故事里说,三个月后,智者们献上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一切都会失去。
那些我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往事,却实实在在地镂刻在原本纯良的少年时光,随着白云苍狗成了不可篡改的历史。
好在我并不是班上唯一被排挤的异类,跟我同等待遇的还有那个胖姑娘,她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教科书的封皮揭下来套在课外书上,在全班同学的琅琅晨读声中,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充满了萌动气息的少女漫画。
顾辞远买来了热豆浆给我作早餐,可是我真的难过得一口都喝不下。曾经看一个女生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我承认她有她的道理,可是筠凉与我情同手足,她遭遇这样的变故,我的沉重也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撒野,我哭得面容扭曲,把饭桌上的碗筷全部扫到了地上,瓷器破碎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中间夹杂着我鬼哭狼嚎般的咆哮。
可是筠凉犟起来真的很可怕,看着她阴沉的脸,我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乌有,只好硬着头皮去讨人嫌。
杜寻沉思了一会儿,给她打了过去,陈芷晴的惊呼还没落音,他就抢先说:“芷晴,方便见个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她对我说过所有的话当中,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关于“嫉妒”的,她说,嫉妒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你要宽恕她们。
尽管我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了,但看在他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份儿上,我也只能俯首帖耳对着空气猛点头:“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我明天要不回去我是你女儿!”
最后还是筠凉自己先说话了,即使是在这么难堪的情况下,她依然维持了自己的尊严和风度,而不像有些女生看到男朋友来了扑上去抱着就是一顿狂哭。
回到Z城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邻里之中时常有些长舌妇碎碎念,一不小心就会听进耳朵里。关于父亲的失踪,我没有开口问过妈妈一个字,那种奇怪的心态就像是鸵鸟一样,我很怕我一问,就成真的了。
其实在听到顾辞远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很温柔的情愫慢慢荡漾开来,但是我要做个矜持的姑娘,所以我给他的回应就是一个白眼:“少给我装文艺腔!”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变得非常、非常、非常没有安全感。
在H城的那一年时光,在我后来的成长中很少被想起,也许是因为它整个基调太灰暗,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太孤独,总之,那段时光就像是万紫千红中一抹素白,也像是急管繁弦中一点寂静,是不重要的,是理所当然被忽略的。
从我自孩童蜕变为少女的那一天开始,到我们各自的十六岁,再到一起上大学,还有以后漫长的人生,我们会一直驻扎在对方内心最深处,做永不过期的居民。
后来长大了,第一次看到“寂寞”这个词,脑袋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两条铁轨——无限延长,永不交接,这就是寂寞吧……
斯人远去,却依然可以从光碟里看见她穿着大摆的白色纱裙,温柔地吟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有珍惜……
他对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甚至算得上是敷衍的笑,虽然这笑容里没什么诚意,不过也能够体谅他对筠凉的担忧。
如果不是她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如果家庭里多一点温暖,怎么会这样?
我也问过她,这样做人累不累?
我们敲开筠凉家的门时,她刚从律师事务所回来,虽然她强打着精神对我们微笑,可是脸上却写着完全掩饰不了的疲倦。
那个时候的她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老师好心要她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谁也没想到这个大小姐居然那么不给老师面子:“介绍什么呀,有什么好介绍的?我叫苏筠凉,可以了吧?”
回Z城的火车上,妈妈伤感地对我说:“初微,以后家里就是你跟妈妈两个人生活了……”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倦怠:“让你们费心了,其实……事情总会过去的,我比你们,比所有人,甚至可能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要坚强,人一辈子总要遇到些大的小的灾难,我以前过得太好了,现在一次报了……”
筠凉端起茶杯不急不缓地吹了一口气,小心地啜了一口之后才开始说:“妈妈,其实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都不感到意外,我只是很难过罢了……以前老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用到我的父母身上来。”
早慧的孩子总不那么快乐,但只要表面上依然是风光鲜亮的就够了。
一切弄好之后,我看着她,心里那些关于感谢的句子一句也说不出口,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我那个笑容里。
真的,一切都会失去,筠凉轻声叹息:“从我察觉到我爸爸那些事情之后,我就预计到了今天,过去那些年里,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我真希望我那笔存款永远也不会派上用场。”
我默然地点点头,当然,我知道。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我隐瞒恋情,让我心里还有些许不高兴,但在这个清晨,看着杜寻凝重的脸,我真的完全都不计较了。
真没想到啊,这个平时满口“之乎者也”的榆木脑壳竟然回了我一句:“我才不想有你这么不求上进的女儿!”
虽然,我知道,他很喜欢筠凉,但他给我的感觉仍然是太过沉重了,好像被“双规”了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的父亲似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唐元元那个八婆正好在化妆,看到憔悴的筠凉,她竟然口不择言地问:“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跟才打完胎一样。”
顾辞远把我从放空的状态里摇醒,杜寻脸上原本就很凝重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
其实,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后来我跟筠凉提起过一点在H城的生活,我说你可以想象吗,每天上学路过那个废旧的车站,看着铁轨朝远方无限地延伸,那种感觉……很苍凉。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接到了梁铮的电话,他在手机那头义愤填膺地吼我:“宋初微,你彻底over了!你居然翘三天课,你再不回来我就上报班导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位置上不敢动弹,连老师上课喊起立我都乔装成不舒服的样子趴在课桌上。
自从这个家由三个人变为两个人之后就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我们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少交流和沟通,对于日渐加深的那道隔阂,谁也没有勇气去推翻它。
从H城回来之后我虽然是长了个子,但并没怎么长脑子,所以很多细小的变化我都没察觉到。而日益恶化的母女关系又让我拉不下脸来去询问一些懵懂的我隐约察觉却不明就里的东西。
杜寻连的士都没下,朝我们挥手:“走啊,还磨蹭什么?”
这场谈话的后半段几乎是筠凉的独白,而她母亲的沉默是这场谈话结束的那个符号,不是句点,是省略号。
突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当中,曾经的同学和伙伴都遥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周围全是带着探究的新奇的目光。
那时候年纪小,就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懂得要怎么说。
但与生俱来的那种奇怪的自尊心,又使我羞于承认这一点,所以在我走矫情路线的那些年里,我经常说,我就像水一样是没有伤痕的。
有一日,他在梦里听见一句话,突然惊醒,胆战不已。然而他在惊恐中却忘了是什么,于是召集天下智者,令他们想出这句话…
筠凉的母亲面有愧色,语气里也有些刻意的迎合之意:“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你的学习费用、生活费用,妈妈会担负的。”
等我们落座之后没多久,我从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里才听出来,原来不是我的错觉,那个男人真的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
长大之后,有时候我看着筠凉,脑袋里总会反刍这首歌。
想起年少的往事,我们都有些伤感,我连忙转移话题:“筠凉啊,真没想到你那么有远见,竟然晓得要自己攒钱,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败家女呢!”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惊呆了,可是他们严肃的神情确切无疑地证明他们是知会我,而不是跟我商量,硬邦邦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妈妈给我的解释听起来总是那么牵强,爸爸工作忙……爸爸出差了……爸爸本来都上车了,临时有事又回去了,下次一定来……
也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筠凉已经疲于反击了,她仅仅只是瞪了唐元元一眼就再也没别的表示了。我直接操起一本书飞过去:“唐元元,你去找梁铮约会吧,别在这儿缺口德了。”
我不知道春风得意的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在万般感伤之中发出这样的喟叹。
出了咖啡厅之后我看到筠凉眼睛里那些憋了很久很久的眼泪终于碎裂成行,我没有安慰她,我实在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只能做些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拿出纸巾递给她。
可是命运不是一块橡皮泥,不会任由我们随心所欲把它捏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这次筠凉家变,不仅摧毁了她的生活,更是摧毁了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拼力维持的骄傲和尊严。
只要他是真的喜欢筠凉,爱护筠凉,别的什么都不要紧。
可是后来我在顾辞远面前再次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认真地跟我争辩:“水怎么会没有伤痕呢?水是最容易有伤痕的,因为就算是很轻微的触碰,也会泛起涟漪啊……”
我怜悯地看着筠凉倔强的侧脸,心里泛起一些难以言叙的伤感。
我看车窗外飞驰着倒退的山庄和田野,眼眶里很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可是我始终背对着她,就是不肯转过来。
怎么可能呢!那么爱买大牌彩妆套盒,那么迷恋限量版发售的香水,坚持从帽子到鞋子都一定要在商场的专柜买,从来不上淘宝的败家女苏筠凉,她居然说她有存款?
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筠凉的声音里忽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动情:“妈妈,祝你幸福。”
看着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筠凉只好解释说:“其实很早以前,爸爸那些事我就有所耳闻了,所以今时今日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在做那些、享受那些、接受那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初潮是在这种情况下到来的。
不去看,就可以一直逃避,不去看,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不曾存在过:曾经,我也是让父母与有荣焉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她在外人眼里总是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就像站在顶峰上睥睨众生的公主,她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丑态落入别人眼里。
这下不要说她妈妈,连我都觉得极度震惊!
她所说的“她们”是我们周围那些尚不了解人性邪恶却已经彰显出些许端倪来的女孩子,比如在我的课桌里放死老鼠的A,在楼梯上伸出一只脚绊得我当众摔倒的B,还有在老师面前说“宋初微考试的时候躲在下面翻了书”的C……
那些照片至今还夹在陈旧的相册里,只是我早已不会打开抽屉去翻启。
但很少想起,并不代表真的忘记。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从小我就听我那个当老师的妈反复絮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直到我们坐上了回Z城的火车,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稍稍平定了一点,余光瞥到依然深锁着眉头的杜寻,我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我很了解她,她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的。”
我超级鄙视地看着她:“你说话怎么越来越粗鲁了,你是林暮色啊!”
同一时间,回到A大的杜寻打开关闭了三天的手机,陈芷晴的短信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像雪花一样飞来。
我是怨恨他们,我知道肯定有些什么事情在我懵懵懂懂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否则为什么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来看我?爸爸为什么不来?
那件事就像一个分水岭,从此之后我跟筠凉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甚至不介意别人怎么编派或者扭曲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都是活得那么自我而又放肆的孩子。
那个事件,是父母不顾我的拼死反抗,执意要将我送去H城。
她耸耸肩:“师太有句话怎么说的,当大人不像大人的时候,孩子唯有快快长大。”
化完妆的唐元元对我媚笑一下:“约我的人可不是只有梁铮一个哦。”
她看了我一眼,感激地笑笑,千言万语都用这个淡淡的笑概括了。
我记得好清楚,那是1995年,因为哮喘病复发,邓丽君与世长辞。
难道他本来是打算做苏家的上门女婿?
洗完脸的筠凉恢复了一点精神,面对我的疑问,她又展示了昔日的毒舌风采:“初微,你文章写得好,不如别人床上功夫好。”
她说过,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我用眼神逼迫顾辞远打破沉默,可是他也用眼神回敬我:“你难道是哑巴?”
杜寻之所以忧心忡忡不光是因为筠凉家中的变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知道要怎样在这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解决跟陈芷晴之间的关系,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向筠凉坦白,那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种炼狱一般的生活在六年级时结束了,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很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噌噌长到一米六了,她的表情有些震动有些欣喜,还带着一些握手言和的谦卑。
中间每个月妈妈都会来看我一次,给我买些吃的,虽然她一次比一次憔悴,可是一点也激发不了我的怜悯之心。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筠凉一直要我一起来,如果没有人陪伴她,如果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暂时卸下伪装依赖一下,她说不定真的会崩溃的。
虽然我很不好意思,但筠凉的妈妈态度却十分友好,她脸上暖暖的笑容让我产生了一种她跟筠凉的父亲没有任何关系的错觉,似乎那个面临牢狱之灾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丈夫。
我本来死都不肯,虽然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这说到底还是筠凉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坐在旁边,想想都尴尬。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有个记者说,采访保罗时,他的脸上全无哀伤,真叫人唏嘘。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蒙头哭泣的夜,那些明明步履蹒跚却依旧要倔强地强撑着,假装自己很骄傲的日子,它们不允许我忘记。
下午放学之后所有的人都走了,我还趴在桌子上,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作绝望。
我和筠凉的手在桌子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的掌心里有微微的潮湿,也只有这点异样,稍稍泄露出了她内心慌张的些许端倪。
我本来还没什么事,听她这么一说,我鼻腔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筠凉跟她妈妈最后一次谈判是带着我一起去的。
分开的时候她终于带着一点嫌弃似的跟我说:“洗干净再还我哦。”
所以女生们都不跟我做朋友,而还没成长到懂得欣赏美丽异性的年纪的男生们,更加不会跟我做朋友,我就像是班上多余的人,只有每次考试的时候,会成为全班瞩目的焦点。
班主任的脸涨得通红,我想如果不是看在筠凉她爸爸的面子上,老师肯定当场就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曾经在H城时如影相随的恐惧和孤单再次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恨不得就地死了才好。
她反问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怎样做人才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