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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的学子们很踊跃，纷纷举手。
带着股调侃的味道，让思晨觉得放松了一些，她没有再回，嘴角带了笑，一言不发的望着台上。而徐泊原同样一本正经的面向前方，听得专心致志。
“现在我们有请DAB的总裁徐泊原先生，和钱老先生一起共同启动‘人文敦煌’研究基金项目。徐先生，一个月内在这个地方见到您两次，真不容易。”
台下学生大笑，纷纷附和。钱老先生说了好几个谢谢。
“啊？”思晨有些茫然的说，“钱老师昨天才回来，没提起啊。”
徐泊原也在？还听完了整场讲座？要知道即使是那一日的宣讲会，徐泊原的露面也不过短短的十分钟而已。
“你问我寂不寂寞，我觉得，这个问题，我的学生——也算是你师姐来回答比较好。”
前排那个人低了一下头，似是在查看消息，过了一会儿，思晨的手机震动：“你在哪里？”
是要校庆了么？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思晨想起来，费祎平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好像也是因为这件事。下一秒，心有灵犀一般，费祎平就来电话了。
“我引用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话开始吧。‘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钱先生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低沉嘶哑，思晨想，那是见证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带有的沧桑吧？
“快到门口了。”思晨往后张望了下，一旁几个学生认出了她，低低的开始议论。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这句话，说的人是委婉了。不客气的说，这好比故宫在北京，可里边的宝贝，如今却在台北。”
思晨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淡淡却又不失关怀的味道，她不禁抬头，意外的发现了他竟戴上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这让他整个人收敛起了那种清贵难以逼视的气质，愈发显得雅致，仿佛是校园里年轻的副教授。
拜灯光与角度所赐，思晨恰好坐在他视线的死角处，于是她坐得光明正大，还清清楚楚的瞧见那个男人动了动肩膀，不经意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真，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喧杂的现场，似乎只有一个人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丝深深藏匿起的黯然。徐泊原有些出神的看着她，心中却在揣测着，这样一句话，由她说出来，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知道您是敦煌研究院的名誉院长，每年有大半年的时间会留在那边，我想问，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您……会觉得后悔吗？”那个学生顿了顿，补充说，“会觉得寂寞吗？”
他的头一句话就是道歉，或许是因为走得急了，气息微微有些不稳，离得近了，拂在思晨耳边，温热得有些发痒。
思晨瞧着徐泊原坐得挺拔的身影，回他一条：“嘘，专心听讲座。”
“你……是要找我聊天吗？”她慢慢的问，指尖无意识的绕着自己的发丝，“谢谢你，可是不用。”
台上的钱之焕先生咳嗽了一声，开场白是：“这么多人？”接着转头问一旁的团委老师，“你们没给下达任务指标说每个院要出多少人吧？”
“是什么代价呢？”
《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唐思晨想起那副名画，同样忍不住开始微笑。
他们正一道走下阶梯，徐泊原十分绅士的扶了扶她的腰，又妥帖的放开，字斟句酌，柔缓的说：“思晨，我想让你知道，我不需要你对我客套、敷衍——那些我都看得出来。在我面前，请你不要戒备好吗？哭，或者笑，都可以。”
老头做了个沉思的动作，接着说：“我先说个故事吧。”
灯光稍稍暗了一些，一旁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出现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她低头看了一眼，简直能体察到发短信那个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坐哪里？”
不偏不倚对上那双眼睛，微凉，含着笑意。
最终徐泊原还是站在台上，接过了话筒，先向钱之焕微微示意了一下，才说：“今天他们说，你要在台上稍微说几句，我踌躇了很久。”
他依然望着她，目光清明，却又深刻，似是能感知到她此刻所受的压迫感，徐泊原慢慢讲视线移开，微笑着说：“所以，请你不要拒绝，好么？”
“美女，失敬失敬。”
“一起走走吧？”他说，“不是说海大是有名的花园学府么？我还没好好逛过。”
思晨忽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隐藏情绪是徒然的。他不需说，却自然而然的知道你在想什么。
唐思晨不禁仰头，满天星光弥散在这个男人一双清睿的眼中——而他将一句仿佛发誓般的咒语，清晰而动听的刻在了她的心里，自然而然，而丝毫没有迟疑。
这个时代的学生，喜欢勇于自嘲的人。周遭的大笑声中，思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徐泊原有几分心领神会的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没事。”思晨体谅的说，“我宿舍离这里不远，我去把上次的衣服拿了还给你。”
那个主持人想必也是徐泊原的粉丝，而这句话在这个会场掀起第二波高潮——
学校似乎也吸取了上次DAB宣讲的教训，这一次组织得井井有条。思晨四下看了看，除了主讲人和贵宾未到，整个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
老头等大伙儿笑完，才说：“如果真有被逼来的，那我就不好意思浪费时间了，进入主题吧。”
“你在哪里？”
“糖糖，你在哪儿呢？你老板的讲座都不来帮忙？”
这个男人就是很懂得在各种场合，让自己显得得体而丝毫不被人诟病。
“别急着走。”他在那头笑，“我马上过来。”
“……”
第一个站起来的前排的一个女生。
最终到了散场时间，思晨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手机径直跳亮了，“徐泊原”三个字一闪一闪的，看来那个人终于还是厌倦了短信。
哄堂大笑。
“我大概算是钱先生的关门弟子，很荣幸。至于老师夸奖我的，我并不敢当。”思晨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回答那个问题，直至心情平复下来，“当你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怎么会觉得寂寞呢？哪怕……它让你付出了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思晨嘿嘿笑了笑：“那你辛苦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等着听讲座，记得留票给我。”
徐泊原比她高大半个头，轻而易举的俯视她，观察她的神色，然后一笑：“不用急。”
手机又是震动。
“因为在钱先生之后讲话，让我觉得……自己很有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哇哦，师姐真的很漂亮。”提问的小女生代表现场同学感叹，又是一阵大笑。
讲座进行了一个小时，期间老头只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最后说：“有关当代敦煌学的内容，我今天讲到这里。接下来，主角应该是年轻人了。”
思晨掌心的手机又无声的震动起来。
讲座是在翌日晚上七点，思晨走进大礼堂，发现自己的票位置极佳，就在贵宾席后边一排。
“呃，像老师说的，本来男朋友说，回来结婚吧。结果掰了。”思晨勾勾唇角，半真半假的说。
六点五十八分，十分准时的，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从一侧走出来了，还甚是可爱的戴着一顶鸭舌帽，台下热烈的掌声。
回到学校已近傍晚。思晨一直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察觉出海大的大门被装点得簇簇一新。各式的盆景众星拱月般，点缀出一个“150”的数字。
“是明天啦！海大讲堂啊，大牛级别的才能上。校庆教授讲座第一堂就是你家老板，我们正在布置大礼堂呢。”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
后来徐泊原还说了什么，思晨并没有记得很清楚，只知道他说得异常简短。简短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不会叫人觉得是喧宾夺主，反而凸显出一力支持的诚意来。
她知道自己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嘴唇轻轻哆嗦了一下，可她掩饰得很好，眼角弯成小巧的两枚月牙，仿佛在笑。
唐思晨坐在座位上，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射过来，像是所有的鲜血在倏然间涌上了脑海，只觉得茫然，又觉得那是老头的玩笑，竟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抛了过来。
幸而第二个学生又开始提问，思晨如释重负般坐下，忽然想到……徐泊原应该发现自己了，忙侧头看了一眼。
“嗨！”思晨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冲他挥手，“这里！”
“钱先生您好。我是文学院的大三学生。首先我要说的是，您和您的讲座很受欢迎。下达指标分配名额的事您实在是多虑了，譬如我的票，就是我们班抽签，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那你叫我等你……”思晨有些迟疑的问。
接着贵宾们也开始陆续入席，思晨一抬头，瞥到一个人影，一时间愣愣的回不转神来，想了想，拿出手机编短信：“你在海大听讲座？”最后多加了数个问号，发送。
主持人接过话筒：“提问时间是半个小时，最后我们在这里还要简单举行一个敦煌学研究基金的开启仪式。”
“我岁数不小了，这大家都知道。原本学校说，这个年纪别带学生了，误人子弟。我想想，也对，也就五六年没带啦。后来去敦煌，在那边遇到一个女孩子。很年轻，刚刚大学毕业，我说，你打算留在这里呀？她说是啊。我当时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说的话，不当数。远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到时候男朋友说你回来结婚，当然就走了，于是笑笑就过去了。结果第二年，她还在。那我就惊讶了，一问，还是校友。我就说，你愿意当我学生吗？她说好啊。结果，我多了个关门弟子。”
“哎，思晨，你来回答这个师妹的问题。”老头的眼神极好，早早的找到了弟子所在，指了指，示意将话筒递给她。
思晨有些明白徐泊原来这里的用意了。
或许是因为那边还有脱不开身的寒暄与应酬，徐泊原并没有“马上”过来。思晨独自一个人在礼堂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约莫隔了一刻钟，他才从侧门匆匆而来。
礼堂迅速的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