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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雷宽有些唏嘘:“第一次见到沈队,他浑身都是戾气,还有花不光的力气。一眨眼这么多年,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李岚一脸震惊,最后好不容易抓住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你……你怎么知道?”
“听说你不愿意让Rose参与这次任务?”
“赵一玫——”
“他妈妈那个病,唉……”雷宽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问,“那之后呢?”
李岚笑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沈队,你有些不对劲啊。”
然后她就坐在床上,迎接第二天阳光的来临。
雷宽点点头:“记得啊,后来遇到泥石流,两个人差点埋在山底那次?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负责狙击工作,”沈放揉揉眉心,“辛苦你们了。”
“有那么难吗?”他侧过头看她。
雷宽敬了个军礼,沈放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放弃誓言和战友离开他们呢?
她想起第一天见面时,李岚问她:“你父母呢?”
四千英尺的高空,她差一点就为之丧生。
人命关天,那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然后她低下头,有些惆怅地问:“你真的要退伍了?”
沈放淡淡地回答:“回医院了。”
“想起什么?”雷宽有些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军营的另一侧,陆桥脑袋一拍,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抱歉。”
然后他看到沈放独身一人,就问:“Rose呢?”
陆桥说:“当时阴差阳错,我见过那女孩一次。”陆桥细细凝神,又坚定地说,“现在想起来,那不就是Rose吗?”
你有没有原谅过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雷宽说,“沈队真的要退伍了?”
她在梦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迎着夕阳的余晖,他心中一痛,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声音沙哑地问:“是你?”
她满眼嘲讽,冷笑道:沈放,谁愿意做你的妹妹?
沈放微笑道:“回国以后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是陆副队吗?”
沈放露出淡淡的、哀伤的笑容,说:“就是她。”
年少轻狂的叛逆期,总归不能一直长久下去,走在刀尖,命悬一线。
“沈放,我也怕死。”她说,“可是我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沈放离开医务室,就看到靠在墙外的赵一玫。他脚步一顿,不知道自己和李岚的对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他曾经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做梦吧,我死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的。
沈放神色淡漠:“你下次回了国回家里来看看吧。”
从那以后,每一次看见大海,她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沈放不甚在意,嗤笑了一声:“当然怕,世界上谁不怕死啊?”
“再后来,她感染了HIV,潜伏期比想象中要短,很快就病发了。我收到她的邮件的时候,她已经时日无多。她向我道歉,说她需要一个人来接替她的工作。她才二十六岁,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还没来得及谈一次恋爱。”
沈放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宽,难得地犹豫起来:“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然而到了最后,千言万语,情深和缘浅,故事的相遇和结束,都从这两个字开始。
陆桥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闲得慌是不是?负重跑十圈。”
赵一玫问许安安恨不恨,她说恨。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是噩梦,然后任她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她最爱的人也再回不来。
同一时间,赵一玫在医院接到李岚的电话。
雷宽不知沈放为何会眉头深锁,咬牙说:“沈队,人命关天。”
“没有关系。”赵一玫说,“不过我想如果他们都在的话,是绝对不会同意我来这里的。”
十八岁的时候,她用高度数的爱尔兰烈酒费尽心思将他灌醉,然后在朦胧的月色里,她俯身亲吻他的唇,摸着他的眉骨,浑身微微颤抖,再脱下自己的白色吊带裙,仿佛仙女脱去了羽衣。
一室安静,然后赵一玫就笑了。
沈放点点头:“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你明天能多留心她一点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在心中秘而不宣地决定将这个秘密埋藏。
“她精通六国语言。”雷宽说,“这里人种混杂,还没摸清对方到底是什么背景。”
“你要听吗?”赵一玫忽地正色,认真地问他,“我为什么来非洲。”
赵一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回答:“没有。”
沈放的喉头微动。
陆桥点头:“他妈妈病重,没有人照顾,他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李岚有些不明所以。
“鬼门关,奈何桥。”赵一玫平静地回答,“我曾经以为,要一直等到死的那天才能再见到你。”
沈放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他摊开手心,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老茧,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交错,早已看不清最初的纹路。
可是最后,许安安加入了国际红十字会,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那就欠着吧。”沈放说。
“对不起。”她突然说。
“她救了我一命,我拿命相报,公平得很。”赵一玫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可有一些事,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那么我愿意试一试。”
他走到她的身侧,平静地开口道:“我们下个月结束撤军,回国。”
雷宽张张嘴,欲言又止:“都这么多年了。”
你有没有失去过一个人?
“你还记得不记得,好些年前,当我们还在西藏当兵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来看沈队?”
沈放走到医务室,看到李岚在收拾急救箱。她明天要随医院的救护车一起去进行营救工作。
沈放还在踟蹰:“不要把普通人卷进来,再想想别的办法,她本人或许不会同意。”
“那你呢?”赵一玫放下手臂,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你怕死吗?”
“我去。”她坚定地说。
“报告沈队,”雷宽的眉目间藏不住担忧的神色,“今天上午接到任务,有一批中国旅行团在山崖间被绑匪挟持,我们已经联系了本地警方,明天将去现场进行谈判,希望救下人质。”
李岚回过头,看到沈放靠在门口,有些诧异:“沈队,怎么了?”
沈放看着眼前的赵一玫,觉得脑袋有点疼。
“那你可曾想过,会在哪里见到我?”
“没事,我过来看看,”沈放说,“明天我带队。”
“我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妹妹,四海漂泊,下落不明。”
“那你是怎么确定她就是Rose的?”
她面色平静,淡淡地回答:“我的父母都已离世。”
“让李岚去问问?”
“你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沈放说,“找起死来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陆桥摇头:“不知道了,没问过。”
赵一玫看到沈放,倒是很无所谓地冲他摆摆手:“哟,我的哥哥。”
许安安第一次回到中国,带着父母的旧照片,却连骨灰也找不到。华夏大地,周围全是她的同胞。小时候,父母就教她中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她在最后的一丝天光中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说:“是我。”
沈放猛地回过头,凝视她,然后淡淡地开口,问:“赵一玫,我可曾对你说过一句‘对不起’?”
“既然你这么怕死,那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赵一玫咄咄逼人。
“嗯。”陆桥说,“她现在没化妆,比那时候黑了不少,发型也变了。过了这么久,差点没认出来。”
沈放淡淡地说:“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东西。”
据说回忆最会骗人了,它总是只记得那些回不去的好时光,让往事变得如烟花般璀璨,令人沉迷。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湿湿的,咸咸的,像是海水的味道。
赵一玫与许安安在旅行中相识,那时赵一玫刚刚失去母亲,擅自与所有人切断联系,四处漂泊,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可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故乡了。
“不行,有什么事我担着。”沈放松开拳头,摇头说,“不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哦,”赵一玫点点头,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一路平安。”
“Rose?”雷宽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没开玩笑吧?”
想起他讥讽的嘲笑,想起他决绝的话语。
想起他情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起他醒来看到身侧的自己时暴怒的神情。
“有。”赵一玫自嘲地说,“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再见你一面。”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放突然想起重逢赵一玫的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李岚见他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也隐约听说他出生于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家里人还等着他回去继承家业,并且他亲生母亲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大概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两天后,两人回了苏丹。
最后,赵一玫垂下眼睑,说:“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雷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归来了。”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人间不过魑魅魍魉,她早已活在规则以外。谁不贪生怕死?但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结果她在乌斯怀亚病倒,被许安安救了。许安安是中国籍,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来非洲做生意,主要从事药材贸易。她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爱极了这里的一切。
“眼神。”陆桥淡淡地回答,“这么多年,我再没见到第二个人有那样灼热明亮的眼神。”
可为什么她还是入了魔?
沈放神色一紧,点点头:“旅行团一共有多少人?”
放不下执念,立地成了业障,在念念不忘里,就把一辈子给蹉跎了。
雷宽不情不愿地站直身体,转过头,边号叫边跑。
“包括导游在内,十六人。”雷宽补充道,“准备工作陆副队已经做好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翻译。”
沈放收拢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十六岁的时候,她曾被人绑架,歹徒将她在黑暗中关了三天三夜,最后拿到天价赎金,却差点将她撕票。”
赵一玫立正稍息,冲他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接过他的话:“你真的很烦。”
然而也是这里摧毁了她的一切。她的父母在一次暴动中被误伤身亡,店铺被砸得稀烂,什么也没有留下。许安安在学校念书,侥幸逃过一劫。
她去往乌斯怀亚,那里曾被誉为世界的尽头,那是她第二次去往乌斯怀亚。第一次为了记得,而第二次是为了忘记。
可她和沈放不一样。
十几年的光阴,他和她之间,连回忆都没办法替他们找出一点好时光来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