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见夜雨乱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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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我们推测,他当然不是小小典史。”
朱绘飞忙去晃动左言希,叫道:“什么意思?她……她没救了?可我还没弄清她有没有参与害我父亲呢……”
慕北湮虽是无赖贵公子,身手颇是不弱,避开小坏袭击倒不困难,但阿原也已趁势甩开他,笑嘻嘻地袖手观战。
阿原做了个鬼脸,果然坐到床榻边,如那日雨夜在木屋一般,替他按捏受过重伤的脚踝。
原先景知晚咄咄逼人,她想着要不要避开他,潜回京去调查她当日被刺杀的真相。而如今,景知晚因为足疾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出门了。
谢岩再拈了颗松子,居然又是个剥不开的,他不得不再次放弃,眼底闪过怅惘,低低道:“若她不愿意,她就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女人。”
知夏姑姑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垂下头来,叹息道:“阿辞,我也盼……我只是多虑。”
慕北湮沉思着什么,忽一击桌,说道:“我知道了!”
阿原笑问:“可曾好些了?”
“当然。”
慕北湮哈哈大笑,“谢大公子,你……你居然吃了闭门羹!我原以为只有别人吃你闭门羹的份儿!”
慕北湮问道:“你觉得……他可疑?”
不过她想多看几眼似乎也不行。谢岩身边还有个慕北湮,时时刻刻跟他形影不离。
这粗活本该是小鹿做的。
阿原便叹道:“我很想领情,但景典史高高在上,我便不怎么敢领情了!”
屋里的气氛便说不出的奇怪。
终于迎来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慕北湮也不曾为难她,可一双桃花眼看向她的笑意总似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就像一只找到老鼠的猫,因专注而格外可爱动人。
阿原脸红,“总归……有过吧?”
黑衣人几步冲上前,用袖子拂擦棺上的泥水。那边蒙面男子一个急忙起钉开棺,另一个已撑开了一柄大伞。
朱继飞将他猛地一推,叫道:“胡说!她早上还好端端的!她明明说她会好起来的!她……她刚才还叫我别怕……”
他终于轻声道:“姑姑,或许她是祸害。但留下她的,是我。十八年前是我,十八年后,也是我。”
阿原想起第一眼看到谢岩眼睛时,那种心跳蓦地漏掉一拍的感觉,忽然间呆住。
李斐不由摇头,“这骗子,真是该死,该死……”
景知晚似在惋叹,“可惜,反而暴露了你……”
阿原怔了片刻,忙叫道:“毒蛇不是你养的?那是哪里来的?还有那杀手……那杀手是谁?”
于是,小鹿反而跟主人似的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然后忽然道:“小姐,你有没有发现,谢公子和景典史长得有些像?”
但几人都有耿耿于怀之事。
她惊恐退避时,雪凉的衣片拂过脸庞,然后是一柄雪凉的短剑掠向她脖颈……

姜探叹息,“我也……无奈。继飞其实想让我避一避,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娘亲和他,我也不知道该避到哪里去。何况……我已避了十来年。我父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是他们光明正大生下的女儿,却不得不躲躲藏藏地生活,连跟亲生母亲见上一面,都跟做贼似的……”
慕北湮向后一靠,懒洋洋笑得如春困的猫咪,“放心,我会盯着阿原和景……景典史。这事儿……真的太蹊跷了!”
小鹿道:“他们的身材气度都有些像。还有,眼睛特别像!景典史的眼睛更好看些,但谢公子看起来更和气!”
谢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这妇人今天刚到,应该是一向服侍他的下人。看来他病得不轻,这两天好像没出屋子。李斐有事要商量,都是纡尊降贵跑他房里商议。”
额上的伤处有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淋了他满头满脸,他却浑然未觉,只将姜探宝贝似的藏紧在怀中,踉跄着飞奔出去。
“啊?”
慕北湮将手中松子掷了,起身走到窗口,看向某个方向。
“应该是。言希傲得很,但和景典史还合得来。景典史刚到沁城,就借口查案前来见过他。我问言希,他说先前在外游学时认识的故交,其他并不肯多说。”慕北湮侧头看向谢岩,“他当然不仅仅是典史。”
仿佛为了印证阿原所想,景知晚亦走到姜探跟前,淡淡道:“你母亲应了多少不该她背负的罪过,姑娘应该很清楚。不如趁着清醒赶紧说明白,以免二公子日后有些说不清楚。”
阿原沮丧,“一个都不敢中意了……”
阿原的屋子虽齐整,到底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挤了七八个人进来,早显得狭仄异常。
为姜探诊脉毕,他默默看向她,许久方低叹一声,“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或许还能问一问。”
何况如此清俊之男子,谁不愿意多看几眼呢?
景知晚的双踝亦在阵阵抽痛。
她的脑中有什么电光石火般闪过,居然也像在忽然间被扯开了一道裂口,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或事在汹涌,随时都能澎湃而出。但她屏住呼吸试图去抓住一丝半点时,那些人或事却如烟花般湮灭,迅速沉没于无边的黑暗中。
姜探道:“朱府被盯得那样紧,他怎可能参与?丁曹入我屋中查探过,中了草乌毒后慌忙离开,我疑心他听到了我和书僮对话,勉强追了出去,正见他击杀毒蛇后狂奔离开,我追不上,反而在附近摔了一跤,体力不支,只得回去了……”
有的被砍成两半,有的被扭断脖子,有的连翅膀都被活生生撕下……然后献祭般排到姜探的尸体前。
知夏姑姑终于放下握剑的手,却是压抑不住的怒气,走过去说道:“阿辞,她做什么,她说什么,你总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这才是她的本性!本性!”
朱继飞胸口起伏,揉捏着她纤瘦的手指,似要将她搓碎,压到自己骨肉之中。
谢岩沉默片刻,说道:“他说,他在镇州长大。”
她是不是被朱继飞传染,也有些疯魔了心?
她不晓得自己说得算不算清楚明白。但她只是说了这么几句,面庞已红了又红,而景知晚看她的眼神也已变了又变。
“那么,中意景典史吗?”
阿原将一条腿支到凳子上,拿未出鞘的破尘剑戳着凳面,懒懒道:“冷吗?那哪来的蛇?”
恰小鹿见雨大了,打着伞过来接她,见她怒意勃发走出,忙问道:“怎么啦?”
慕北湮顿时扫了兴,“难道还能算作是端侯的女人?当日清离倒是说过,他们是两厢情愿。但清离逃婚,离京这么久,端侯那里似乎没什么动作。”
可惜,他似乎并不知道谁是对手。阿原吗?为何隐隐的杀意,只想冲着向来放荡不羁的小贺王爷?
阿原却真的屋里上了三炷香,感谢上天送走瘟神,她就可以暂时就不用考虑离开沁河了。
“噗……更不敢!”
朱继飞满身是血,抱着姜探又哭又笑,口口声声说她会醒来,会嫁给他,会跟他生一堆的男娃娃女娃娃,且个个都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也许按原大小姐原先的个性,径自抱住他滚在榻上才算领情。而她说那么几句,便觉好容易撑起来的厚脸皮被刮掉一层般火辣辣,差点落荒而逃。
知夏姑姑冷冷瞥过她,“一个女儿家,天黑还跑男人屋里来,懂不懂规矩?”

但棂幽和丁曹之死破绽颇多,若姜探不能解释,朱继飞无疑难逃嫌疑。
谢岩、慕北湮都被困在房中,阿原无事便也不肯出门,只窝在房中看书。慕北湮见不到美人,甚感无趣,遂和谢岩商议,终于决定离开县衙,回贺王府别院住。
毒蛇之外,雨夜忽然冒出的杀手也诡异之极,阿原敢断定那杀手绝不可能是朱夫人、姜探或朱继飞中的任意一个。
来得迅猛,去得快捷。
微暖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柔和得出奇,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时便看得出神,不由顿住了手。
她话语间的凌厉渐渐散去,看向景知晚的双足,喉嗓间已微有哽咽。
“啊?”
她抱着头平定情绪时,又一道惊雷劈开夜幕,似将黑不见底的苍穹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不知道的是,慕北湮其实很想逗逗她这只看到他便动不动脸红的老鼠,可惜谢岩每次都拦得很快。
“倒未听你提过母亲之事……”慕北湮捏紧杯盏,“不过,也是镇州!也姓景!有关联?”
来回想了几次,她已如坐针毡,不但不敢亲近谢岩,连走路都远远绕开。她甚至跟小鹿商量着,悄悄整理好行装,预备着他们一旦戳穿她身份,立刻一走了之,必要时哪怕大打一架,也得先保住清白要紧。
虽然梦境真实得可怕,但她的头颅还在,颈上并无伤疤,真的只是梦而已。
姜探不答,黑鸦鸦的长发盖住了苍白精致的脸。
阿原问:“你怎不跟着去贺王府别院住两日?”
朱继飞蓦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不会医便不会医,为什么胡说八道地咒她?为什么咒她……”
朱继飞慌忙扶她,又扯住左言希,叫道:“你是名医对不对?是名医对不对?快救她,快救救她!”
朱绘飞呆呆地看着沿路滴滴答答留下的血迹,忽无力坐倒在地,高声哭叫道:“什么灵鹤髓啊,什么灵鹤血啊,要什么你们说呀!我都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你们别发疯了好不好?为什么一个个都疯了?疯了?”
从此年年月月,他都将逃不过阴雨天带来的旧创折磨。
一世聪明,一世清傲,却养虎为患,被反噬得差点尸骨无存。
“嗯,我母亲是陪我二姨回镇州省亲的。听说二姨侥幸得以逃脱,但不久也从镇州传来噩耗,随即便传来镇州的成德节度使王榕陈兵要塞、封锁南北交通的消息。当时皇上尚是梁王,并未与王榕计较,后来登基为帝,甚至还封王榕为赵王。王榕虽接受封号,暗中却与晋国结盟。皇上虽恼怒,但这些年始终不曾追究,每每封赏甚厚。”
如现在这般和谐相处,听他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话,她居然忘了他往日的刻薄无礼,只想跟他亲近些,更亲近些。
“端侯,景辞,景知晚……”慕北湮皱眉,“他忽然来沁河,是为……清离?”
“我高高在上……”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医者救得病,救不得命。她五脏衰竭,本就靠药物吊着命,如今惊痛之下肝胆俱裂,方才呕出这样的液体,当真……公子,你节哀吧!”
难道和杀手交手时看到的那把剑,还有剑上的双雀纹流苏穗,都是她的幻觉?
朱继飞慌忙扑过去,也不知是笑还是哭,只是连声唤道:“探儿,探儿,你怎样了?”
朱蚀生前看得跟眼珠子般珍贵的那群赤颈鹤,被往日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的朱二公子,一只不剩地全宰了。
慕北湮摇头,“应该去县衙了。你明天就回京,他该回来送送的,只怕是耽搁住了。”
“你怎知他没有动作?你我都不曾见过他,便是他如今站在我们跟前,我们也认不出来。”
众人愕然,连小坏都惊得歇回阿原肩上,歪着脑袋看过去。
但阿原等最后确定的是,朱继飞真的疯了。

景知晚已转过脸来,面容转作波澜不惊的温文恬淡,“姑姑,你回来了!”
景知晚也曾是她入幕之宾,而且言语恶毒刻薄,但她想着山上的那一夜,居然心口温温的,竟有种说不出的妥贴感。
她行走于雪地中,正走向另一边的碧树花影。
景知晚当时未曾回答李斐这话,但有一次却跟井乙道:“说什么父慈子孝,首先也要父慈才行。父不慈,子何必孝?”
知夏姑姑已气红了脸,宽大外袍一拂,已露出暗藏在腰间的短剑。她伸手拍上剑柄,竟与阿原素日按剑的动作并无二致。
一路执著地跟过来的朱继飞定定地站在床榻前,双目通红,哑着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这夜阿原睡得很不安宁。
谢岩叹气,“就是他。也不晓得他都跟端侯说什么了,回府后还送了什么东西给端侯。我后来问起时,我那堂兄说端侯对京中风流逸事也很感兴趣,他便送了几幅字图过去。我听说后觉得不妥,递了名帖前往端侯府求见时,阍者回答端侯病得厉害,暂不见客。”
谢岩将杯中美酒饮尽,慢慢地旋着幽绿幽绿的夜光杯,低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母亲去世时,我还没满三个月。据说,母亲之所以丢开我陪二姨回镇州,是因为二姨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小鹿倒是应了,只是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小姐,清白那玩意儿……你什么时候有过?”
阿原顿住手,“嗯?”
阿原不仅脸上作烧,连心跳都怪异地急促起来,擂鼓般咚咚作响。她有些透不过气,正要起身辞去,避开这莫名的尴尬,掩住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冷风伴着水雾袭了进来,让她周身蓦地一凉。
棺木终于开启,露出清瘦苍白的女子,容颜清丽,眉目宛然。
她唇角浮上笑意,按剑站到知夏姑姑跟前,说道:“姑姑,我跟你主人说话,几时轮到你这下人指点教训了?原来这就是你家的规矩!不好意思,我没学过!我敬你有年纪,才叫你声姑姑,可别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如果景典史不懂规矩,不知教训,别怪我下回不客气,剁了你这棵葱给你主子炖鸡汤!”
谢岩苦笑,“嗯,他邀请我时,恰好长乐公主又犯病,缠得我受不住,只好先避了出去,故而并不在府中。正好我堂兄谢以棠在,你该知道的,他说聪明时也聪明,听说端侯相邀,立时自己跟过去相见,端侯倒也见了。”
“二弟!”
风雨之中,天地孤寂。
慕北湮眯了眯眼,还未及说话,小鹿已跳起身来,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涂了吧?这是我们的屋子,你赶我们出去?这叫喧什么剁猪好不好?真想剁了你们这些猪?”
那妇人腰背挺直,步伐有力,看起来年纪并不太大,头发却已花白。她的面上覆了一张薄薄的银质面具,盖住整个额头和左半边脸颊。从她露出的右半边脸来看,眼角虽有细纹,却丰颊杏目,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
苍黑色的双雀流苏结剑穗,在雨水里幽幽闪亮,双雀栩栩如生。
景知晚看着被大雨裹胁得不见天日的夜幕,眼底恍惚有少女清亮明媚的笑容闪过,然后是双足被人挑断筋脉后飞溅的血迹飞溅,模糊了那张不知何时刻入骨髓的笑颜……
因祸得福的是,他本为肥胖身段烦恼,被关入牢狱那数日瘦了十余斤,操劳家事又瘦了二三十斤,竟意外地变回了身姿挺拔的英俊公子,后来还娶了个贤惠美貌的妻子,很是恩爱,遂将害了父母兄弟的那些所谓珍奇药材,送的送了,丢的丢了,一样都没留。
慕北湮抚额,“其实我也觉得不大对劲。可如果她不是清离的话,你可能认错,我可能认错,总不能连原夫人都认错吧?那是她自己的女儿,独女!”
景知晚却似不曾听到她的话,只低低喟叹:“其实我从未试图仔细去了解,她究竟是怎样的本性。”
李斐摇头叹息于人心不古:“这朱继飞也是个读书人,老子死了都没见多难受,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还疯了,这是读书读疯魔了吗?”
小鹿忙叫道:“喂,公子等等我……小心着凉呀!”
左言希柔声道:“在下不知。但姑娘病已至此,想来也不愿将许多秘密带到地底下去。”
景知晚步下榻来,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走到窗前,听得窗外雨声沥沥,主婢二人已走得远了,方淡淡道:“是的,这才是她的本性。她不再唯唯诺诺,看见姑姑如老鼠见了猫。”
而阿原也不要伞,转身冲入雨幕。
青衣瑟瑟满头斑白的知夏,梦境里居然很是年轻,白衣胜雪,黑发如染。
慕北湮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原,“看来你们听力不错嘛!只是为何不进去听审?窗外冷得很,不怕蛇伤之后再添冻伤?”
慕北湮奇道,“什么暗示?我们在县衙住着时,他似乎一直闭门养病……”
谢岩抬手又倒了一杯酒,嗅着淡淡的酒香,清澄眼底渐渐迷离,“北湮,我说过,她不是清离。明日我回京,你需多留意他们动静,只是需谨记,不可玩火!若景知晚当真就是端侯,你该晓得他不好惹!”
谢岩淡淡道:“她既视我若知己,我便不能辜负她。我会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原道:“我看谢公子品貌绝佳,小贺王爷似乎很是喜欢。如今他们去了贺王府,跟言公子咫尺之遥,你不担心?”
姜探仰了仰精巧的下颔,眼底的泪水倒涌,泪光便淡了下去。
她一席话绕口令似的说完,众人居然都能听得懂,居然都不想责怪这丫头的无礼。

“……”
何况如今的原捕快一心为民,天天在沁河县抓贼,拒绝了多少花朵般的美人儿,难道还不够洁身自好?
从入睡开始,便有人影幢幢的,带着逼人的寒意,不时卷到跟前。
阿原深深地呼吸着外面沁凉湿润的空气,片刻才向小鹿笑了笑,“没什么,遇到个老贱人!不对,两个贱人!”
“可明明还是那样的容貌!或许天底下有相像之人,但哪有这么像的?”慕北湮懒懒向后一靠,轻松地将一颗松子仁弹起,张嘴接住,笑嘻嘻道:“我不管。既然她以原清离身份出现,那她就是原清离,就是我的女人!”
声音不高,却似有一道无形气势,生生止住了知夏姑姑的步伐。
谢岩无言以对,默默瞅他一眼,走到一边摊开了一幅绢画。
那二人领命,继续忙碌。
丁曹所采的凤仙偶尔引来一次毒蛇,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但阿原捡到那两株凤仙时,凤仙已然半枯。
电光闪过,照上那被挖得斜倾的墓碑,正书着墓中人的姓名:“姜探之墓”。
她咳嗽,屋里有异样的腥味溢出。
第二日,大雨。
那些死去的,那些活着的,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其实没人说得清。
刚过仲春,天气甚凉,从死去的丁曹,到夜行的阿原,便都遇到了蛇,而且都是毒蛇。
“你是说……”
还有,眼前这家伙完全洞悉她的底牌,而她连他是不是景辞,是不是被她甩过的那个未婚夫都全不知晓,更别说他们的过往,以及他前来沁河的动机了。
姜探抬眼看到他,微有愕然,然后虚弱地笑了笑,“我娘……死前……把所有的罪都认下了,对不对?”
她不仅想念他煮的汤,更有些想念他的模样。
风雨声颇大,二人后面的低声交谈被冲得有些模糊,听不清晰。但至少前面阿原斥骂贱人的话,已一字不落地听入屋内主仆耳内。
朱继飞胡乱擦着泪,握住她手笑道:“嗯,你没事,我自然不怕,不怕的……”
见谢岩眯眼瞅他,他忙又加了一句:“我们的女人!”
如果他真的是端侯,如果他不那么言语刻薄,也许……她不用逃婚。
朱绘飞忙要奔过去扶时,朱继飞已一咕碌爬起,也不顾额上破了条大口子,只是惊恐地摸向姜探的脸,慌乱地问道:“探儿,有没有撞到哪里?疼不疼?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其实连慕北湮都比景知晚可爱些,更别说同样俊秀却尔雅得多的谢岩了……
谢岩明摆着已认出阿原就是原清离,却也无意揭穿她,甚至也无意跟她再续前缘。
朱夫人是嫡母,按律,他知情不报可以免予责罚。
画的是她自己的背影,衣带当风,清丽脱俗,却有种与众不同的放旷气概。
一个中年妇人正走进去,苍青衣衫,身姿挺拔,行止甚是利落。
忽见众人都抬眼看他,他舌尖转了转,忙道:“那丁曹呢?总是无辜被你害了性命吧?朱蚀所服之药,是你母亲掉换无疑。而你当然是同谋,才会杀丁曹灭口。”
何况谁见过毒蛇从上方攻击人的?凤仙再怎么招蛇,也不至于招来杀手吧?

阿原对谢岩颇有好感,但看到慕北湮便想起先前在贺王府别院的尴尬,羞怒得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
“我觉得端侯可疑。”谢岩沉吟,“从端侯忽然出现,清离忽然和他订亲开始,整件事便透着古怪。清离遭遇劫杀之事……不简单。”
知夏姑姑吸了口气,“你怪我?怪我待她严厉?她这样的本性,不严厉些还得了!”
谢岩在查明案子后,写了道折子递入京中,禀明前因后果,但并未回京。
“我母亲姓景,在前往镇州的途中遇害。”
李斐忍不住问:“什么……什么剁猪?”
谢岩低眸,手中美酒色泽盈盈,薄如纸的墨绿色杯壁清亮如明镜,变幻着奇异的流光。
正待持剑奔出时,景知晚忽唤道:“姑姑。”
发现阿原进来,景知晚抬眼,如深潭幽深般的眸子便似被阳光投住,意外地亮了亮。
小鹿偏掰着手指数给她看,“皇上后宫三千,小姐是不好比,但手指头随便掰掰,百儿八十还有的。若从中拔出个百夫长来,却不知小姐是中意谢公子,还是中意小贺王爷?”
阿原愕然,转头看景知晚,他懒懒地地倚榻看着,竟无阻止之意。这是在等着看好戏么?
知夏姑姑道:“你说过,留她一命,让她再世为人,只为让她生不如死。当年你口硬心软,结果害惨自己,差点送命;只希望这一回你可以说到做到,别最后反让自己生不如死!”
阿原对于“慈”或“孝”的感觉甚是模糊,但还记得小鹿说过从前原夫人抢过她喜欢的什么养鹰少年,而她对母亲显然也心有芥蒂,大约慈孝什么的,跟她们母女也没啥关系。她只记挂着,那晚险些送掉她小命的杀手依然不曾找出来,再猜不透是何来历。
“是!”
她忽身体一晃,整个人伏在榻沿,大口呕吐,竟是墨绿色的汁液。
他虽在衙中住着,时不时遇到她,偶尔还到她窗外赏赏花,入内讨两口茶,很随意地跟她和小鹿说说话,并无任何异常,更无逾矩之举。
“我不敢确定。”
黑衣人低呼一声,颤抖的手将两颗药丸塞入她口中,伸臂将她抱出,小心拢到胸怀间,方才侧头吩咐:“把坟墓填上,一切恢复原状。”
对着那张半藏半露的脸,阿原忽有久远的惧意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她重重地倒回床上,擦着额上的汗咕哝道:“嗯,又是梦……这一回,梦到有脸的了……可惜只有半边!”
李斐闻知,简直热泪盈眶,差点烧高香相送。他住的客房窄小不说,还漏雨。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屋里摆满锅碗瓢盆接那屋顶漏下来的雨,丁丁当当此起彼伏,跟奏乐似的,好生热闹。李斐听了一夜,起床时还踢翻了床尾接水的铜盆,害他湿淋淋爬下床,真是心塞欲死。当官当成他这样的,也是没谁了……
小坏虽占不了便宜,翅膀扫过茶盏,在攻击慕北湮时便带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气地甩了慕北湮一头一脸。
不论朱继飞事前知不知情,他第一时间试图带姜探逃走总是事实。
景知晚似乎哼了一声,侧过脸没再说话。

景知晚轻笑,“你一忽儿说我对姜探怜香惜玉,一忽儿猜我和言希有甚么风流雅事,怎不说我为你留在了这小县衙,一片真情难得?”
于是,她端来清水奋力擦地时,暗暗思量着,她大概是太喜欢景知晚煮的汤了。
天清似水,数日前被雨水清洗过的竹林在夜风里摇曳,疏朗隽秀,一如竹中对酌的两位贵公子。
这岂会是原清离的作派?
再想起她不记得的那些年月里,她跟这两位不知该怎样的颠凤倒鸾,日夜荒唐,被慕北湮拉着上茅房似乎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那他是……”慕北湮搁下夜光杯,桃花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慎重,“我们猜的那个人?”
谢岩指尖轻晃,“也未必有心让我吃闭门羹。算日子,或许是他那时已经离京了呢?若已是旁的身份,自然不便再和我相见。但他也不是没给过暗示。”
如此温存优雅地宣布一个年轻姑娘的死亡,左言希的毒舌其实跟景知晚已不相上下,果然……般配!
谢岩便默然喝酒,如玉面庞渐泛起微醺的红晕。他轻抚怀中绢画,叹道:“北湮,我想清离了!”
长檠灯下,景知晚倚榻而坐,就着烛光翻看一卷书,精神似乎还不错。
“也许这一次不一样吧?那个什么知夏姑姑……的确容易让人做恶梦!”
阿原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导无方,只得亲自更正道:“是……暄宾夺主。”
“就是你那个以写艳诗出名的堂兄?”
倒是阿原,见他明澈双眸蕴了微微笑意,好看得惊心魂魄,便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几眼,颇有些恋恋之意。
“姑姑——”
朱继飞喃喃道:“可你们吵到她了,你们吵到她了……”
姜探喘着气,将眼前众人一一看过去,然后停留在谢岩面上,“棂幽……是我杀的。他知道得太多,猜到与我有关,但他心里又有鬼,那边一报官,便逃来找我,威胁我……索要钱帛不算,还对我……对我甚是无礼。但他极蠢,于医药之道全然不懂,偏要装作大师,轻轻松松被我骗着服下两种相和后足以致命的‘强身’之药。”
姜探眼底恍惚片刻,终于在映住朱继飞的面庞时温柔而清莹起来,“继飞,我没事……你别怕,别怕……”
可惜,最终他还是逃不脱那最可怕的命运。
灯光摇曳,他的面容半浸于黑暗中,侧颜的轮廓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一双黑眸却还闪动着深井般幽淡的光泽,竟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不幸的事,阿原就是那只绝色|猫眯相中的老鼠。
小鹿闻言不住点头,向朱绘飞道:“可不是!算来她爹也是被你爹杀了,你爹又被她妈杀了,她妈又自杀了……何况她妈也是你妈,算来该死的都死光了,犯不着再扯她吧?”
“毒蛇……”姜探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我并不知道从哪里来……大约……他采了我屋外的凤仙,把蛇引去了吧……”
景知晚睨她,“我为何要去?”
那到底是因为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日情分,还是因为……景知晚?
可惜小鹿想着姜探死在她们的房里,恨不得换间屋子住,惟恐姜探魂魄不去,半夜来勾她的小命,阿原只得百般安慰,亲自动手清除姜探等人留下的秽物和血渍。
慕北湮便无奈,“其实你本该知道的。若他真的是……端侯,他似乎没打算瞒着你,不然先前也不会邀你去端侯府了!”
左言希已俯身说道:“姜姑娘,有一些事,几位大人要问你。”
阿原不由摸了摸还在隐痛的毒蛇啮咬处,问道:“于是……毒蛇与你无关,平白冒出来的?”
忽一抬首,便见有女子半边脸罩着银色面罩,一身白衣如大雪般纷扬卷来。
她甚至微微地笑道:“继飞,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这一程。”
姜探凄冷地笑,“朱蚀所服的灵鹤髓,是我故意掌握不住火候,炼作了夺命毒丸。我知道我娘要做什么。那是我杀父仇人,我没觉得我们做错了。但此事继飞并不知情。他知道我也炼过灵鹤髓,才心生疑虑,暗藏起两颗药丸准备问我娘,却被官差发现……他虽怨我和母亲害死他父亲,却也担心我出事,发现官差在查点药材,怕我被盯上,遂叫书僮通知我,想让我有所准备。”
众人无语凝噎。
而阿原擦地居然擦得自然熟稔,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等粗活,——便如并不是第一次使剑、第一次养鹰。
他不知该愁还是该喜,又坐到案前剥松子。
他抖索着抱起姜探,却极温柔地向她说道:“我不怕,你也别怕,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找好大夫!要灵鹤血是吧?没事,我去给你拿,拿很多的灵鹤血……谁也拦不了,拦不了……”
阿原定睛看时,正见一妇人水淋淋地踏入,反手关上门,才解了湿透的蓑衣,走了过来。
阿原顿时刮目相看。
他也不顾污秽,跪在地上去捧姜探的脸,连声唤道:“探儿!探儿!”
左言希是贺王义子,与慕北湮等于是一家人,何况跟景知晚也交好,故而来得很快。
阿原不由暗暗舒了口气。那日左言希离开前曾为他诊脉开药,又调养了两天,想来颇有效果。
谢家还不是贺王这种以军功起家的,正宗的名门高户,地位显赫。但谢家夫人能抛下不满三个月的爱子陪妹妹回家省亲,其妹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依然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只是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惊悸和恐慌。
“于是,景典史当然不会是小小典史。”
他前后变化委实太大,以至于沁河人提起他来,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是猪会飞般的奇事。也不知当年他生母为他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因为精通道法之门,预测到了他后来的种种经历。
朱绘飞承继了万贯家财,但本来还算和美的家已乱成一团,好容易在两个还算忠心的管事帮助下安葬了父亲,又将朱夫人和姜探远远葬到涵秋坡上,让他们黄泉之下也隔得远远的,免得死后还记挂着那些怨恨,魂归地府都不得安宁。
有黑衣人披着蓑衣,静立于雨夜中,看另两名蒙面男子挥揪挖开坟墓,露出崭新的棺木。
景知晚走近一搭脉,看向阿原,“死了。”
“她不是清离。”
景知晚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眸心辉芒淡淡,似有惆怅之意。
原清离出事前一晚,她送给他的画。
更糟糕的是,她还不曾说完,脸庞又烧烫起来,再无半分传说中她睡遍京城俊秀公子的风流倜傥。
“镇州……”慕北湮茫然,“跟你有关?”
好一会儿,她努力地厚起脸皮,说道:“嗯,的确真情难得。其实我也……我也很是领情,领情……”
从当年他阻拦她杀掉那个小祸害时,她便一直劝自己,不必多虑。
“又为景典史?”
谢岩轻晃手中的夜光杯,声音清润亦如月色:“言希还是没过来?”
在很遥远的从前总该有过吧?
难以忍受的痛意弥漫,却不仅仅因为受伤的双足。他的衣袖无力垂落,呼吸里带了刺般割痛肺腑,指尖却越发用力地握住窗棂,以维持面容上清浅淡然地一抹笑,“姑姑,多虑了!”
谢岩低低道:“对,应该是我表弟,我从未见过的表弟。”
可惜那晚跟她交手的杀手就她一人见到,赶过去的景知晚只发现她被蛇咬伤,听她嘀咕此事,还毫不客气地问她:“你真的确定,不是被蛇咬伤后出现的幻觉吗?”
“所以,等拜见过贺王爷后,我就回京再找原夫人谈谈吧!”谢岩看向慕北湮,“若她不是清离,我就必须弄清,真正的清离,究竟去哪里了!”
最要紧的是,原清离以风流闻名,阅人无数。
景知晚见她揉搓着手出神,本已恬静下来的眉眼不由微微挑起,“我怎么瞧着……不像领情的样子?”
她往日身经百战,想来这些顺水推舟的情话,都该信手拈来。可如今她搜肠刮肚的,竟说得极艰难。
原清离自出世便如众星捧月般长大,别说擦地,连倒茶都罕有自己动手的。
他的言行,已全无往日的温文尔雅。
阿原吸了口气,原先那莫名的惧意已迅速被怒意取代。
阿原驳得很快,脸庞却更烫了起来。
阿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贺王府别院。
当然,不论是什么动机,也许他并没有撒谎,他真是为她而来……
又一道电光闪过,天地有瞬间的异样明亮,照出黑衣人蓑衣上滴下的水珠,也照出他斜伸出蓑衣的剑柄。
谢岩盯着她虚弱的模样,问道:“杀丁曹……你是怎么做到的?朱二公子没有参与?”
知夏姑姑又惊又气,指住她道:“你……你还反了天了!”
朱继飞身体一晃,已跌跪于地,失魂落魄地盯着床上无声无息的苍白女子。
小鹿已看出小姐动了心思,却不晓得如今的小姐还能不能一气将这典史大人拿下,故而不曾跟来守门。如今见阿原摔门而出,目光由不得往屋里探了探,悄声问道:“有情敌?”
慕北湮剥着松子笑得无赖,“你觉得,清离不该是这个样子?可旁人不知,你我该知晓,清离从来不是旁人眼中的那个样子。若有机会失去记忆重来一次,指不定就是这样……虽不如从前端雅高贵,却比先前可爱得多!这才像个活生生的真人嘛!”
傍晚雨势稍小,她走过去探望景知晚,一推门便闻得了满屋的苦涩药味。
阿原“啐”了一口,鄙视地扫过这对主仆,大步走出门去,“啪”地甩上门,差点没把门框震落。
她说棂幽对她无礼时,面上泛的红晕明显含着羞怒,便叫人不难猜到,那个丑陋粗鄙的江湖骗子,对这病弱的绝色女子,怀了怎样的心思。
阿原惊叫之际,人已猛然坐起,浑身冷汗涔涔。
慕北湮蓦地悟过来,失声道:“也就是说,景典史……可能在暗示,他是你二姨的孩子,是你……姨表兄弟!”
朱继飞却似不曾听到左、景二人说话,跪在榻前痴痴凝视着姜探,干涸着嗓子道:“探儿,你不必想别的,赶紧好起来最要紧。若你好不了,我……我也只好陪着你。我总不会辜负当日的誓言。”
谢岩也拈过一粒松子,剥了剥,没剥开,随手掷了,说道:“清离懂得的,她不懂得;清离不懂得的,她懂得。何况你想得出清离擦地吗?还是为了安抚侍儿擦地。”
慕北湮也不由收敛了嬉笑之意,低低道:“对,若她不是清离,若一切都是有心人安排,那清离她……可能出事了!”
好吧,景知晚有着相似的眉眼,可惜从不曾对她如此温暖轻柔地微笑。
姜探微微地喘息,半睁着眼看他一眼,眸心的光亮已黯淡下去,然后无声地垂下了头。
慕北湮道:“大约说错了,想剁了她家鹰吧!”
他竟屈尊住在了小小的县衙,慕北湮也相伴左右,坑得李斐只好让出自己的卧房,卷铺盖在外面的客房里睡了两晚,委屈得不敢怒更不敢言。
可阿原跟男子接触时很不习惯,明显有种女儿家的敏锐羞怯。
景知晚丢开书卷,凝视她片刻,轻笑,“若你替我按捏一回,大约会好很多。”
小鹿迷迷噔噔坐起,立时意识到阿原又在做恶梦,忙跳下床榻,奔过去问道:“小姐,又梦到什么?”
景知晚早已退开数步,冷眼旁观,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来小坏作弄慕北湮,这才缓缓转过眼,若无其事地抚弄食指和拇指间的薄茧。
景知晚已道:“阿原,这是知夏姑姑,我的乳母,昨日刚从京城过来。”
涵秋坡上,闪电亦破开雨夜,照亮新修的坟茔。
慕北湮再不知阿原指的是案情,摸着下巴一时不解,景知晚已道:“言希,让她醒来。”
左言希低叹:“害了又如何?没害又如何?无非以命相抵而已。而她……”
丧事未毕,各处田庄的帐本又塞到他跟前,还不得不面对疯了的朱继飞,日日延医煎药,忙得人仰马翻,连傅蔓卿的邀约都不曾理会,更别说思量什么午阳丹遂心丸了。
她定定地盯着知夏姑姑,半晌才道:“姑姑好!”
那是长期练剑的人,才会留下的薄茧。即便此刻双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剑如电,击向对手。
不论如何,这案子算是结了,李斐可以交差了,谢岩也可以回京了。
而黑衣人已抱起女子,飞快奔往坡下。
只是梦里还是不大一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无人之际,谢岩很沉默,但最终下了判断。
正闹腾得厉害时,忽闻得床榻边有人高吼道:“滚出去!”
阿原很郁闷。
阿原记起自己对景知晚那若有若无的好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喝道:“没有!景知晚也是个贱人!大贱人!以后你若看到我再对他动心思,你直接甩我三个大嘴巴子!”
“此事我父亲也提过。”慕北湮眼底也收了素日的惫懒,沉吟道,“父亲说,赵王王榕原是世袭的节度使,虽不好和我们大梁或晋国、燕国相比,但也根基深厚,逼得紧了,梁晋交战时相助晋国,于大梁甚是不利,故而还是以怀柔笼络为主。”
其他如李斐、朱绘飞等抱着头闪到一边,拘于身份不好说什么;谢岩则留意着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语。
于是她只能抱头鼠窜,避之惟恐不及。
姜探极瘦极轻,朱继飞抱着她也走得飞快,脚下却似喝醉了般歪扭着,奔到门槛时竟重重往门框上一撞,整个人仰面摔倒。
小鹿张了张嘴,小声道:“可我不敢呀……”

慕北湮点头,却又道:“可指不定是清离出事后,有其他人借尸还魂呢!新来的魂其实也不错,我其实……还蛮喜欢。”
左言希含笑应了,从随身医箱中取出数颗药丸喂姜探服下,又施以金针,等了片刻,果见姜探喉间滚动,低低呻|吟着醒转过来。
知夏姑姑道:“她的本性,我却早就看透了!她就是跟她妈一样的狐媚性子,只是不敢明着显露出来,背地里迷惑你宠她宠了十几年!只恨我当年不该一时心软,留下这祸害,害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