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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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柔美动人,内中还蕴含着一种慑人心魄的淫|糜的魅力。武丁被这歌声所吸引,他转头对邢麋说:“是巫女在唱吗?过去看看。”
啬女在玄鸟之祠中呆了整整三年,她怀念玄鸟之节,同时又害怕玄鸟之节。当自己还是一个平民少女的时候,在这个节日里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男子(当然是武丁)结合,而身为巫女,却必须选择最少一个男子结合——前者有彻底否决、虚掷光阴的权力,后者却没有。不肯献身给男人的女子,还算什么巫女?对于不习惯诸夷这一风俗的女子(虽然被征服的诸夏都已经基本上习惯了),或者并非心甘情愿给男人拥抱的女子,巫女的职业和后世的官妓也没什么两样。
大概是为了消除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应,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他信步来到了睢水岸边——玄鸟之祠紧临睢水北岸,因为河边草地本就是青年男女最佳的谈情说爱的场所,虽然近年肯来此庆祝玄鸟之节的贵族女子越来越少,而面对那些浓妆艳抹的巫女,很难真正说到一个“爱”字。望着缓缓向东南方向流淌的睢水,望着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武丁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段贫穷然而幸福的时光中。他想象着河边柳树后会突然跳出一个娇美的少女,用剪水双瞳含情脉脉地望向自己……
突然,一阵和着竹瑟的歌声打断了他的幻想,那是描述衣人先祖由来的歌谣:
但她此时还料想不到自己的命运将会产生多么惊人的转变,每当玄鸟之节来临,她只好选择几名尚算合意的男子,作为武丁的替代品。其中最得啬女欢心的,是一名中级巫人,名叫祝粦。祝粦是祝族的小宗子弟,相貌堂堂,精通卜筮,但出身较为低微,使他才刚能爬上小辛之祠蓍筮助手的位置。
确实,这种巫女也正是后世官妓的滥觞。
如果没有武丁一时心血来潮的诏命,祝粦肯定在黄昏前就赶来玄鸟之祠了,然后他和啬女就会早早地躲到人流罕至的某个树丛中去,使其他那些垂涎啬女美色的贵族青年望穿双目,捶胸顿足。然后武丁或许会在玄鸟之祠中随便找一个并不讨厌的女子春风一度,如果对方恰好不是巫女,而是一位贵族小姐,还有机会进入王宫,成为衣人君主的侧室——当然,那种可能性并不很大。
武丁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他华美的穿着和高贵的举止,再加上有邢麋相伴,守门人毫不盘查就放他进入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位高贵的衣人,据说现在许多贵族对于玄鸟之节这种古老传统颇有微词,认为是早应抛弃的野俗,尤其在王都内,许多家庭严禁自己的子弟踏足玄鸟之祠,那么这位贵族不肯报出真实姓名,也在情理之中。
唱歌的正是啬女,虽然她现在已经并不叫这个名字了。围绕在她身边的贵族男子里外三重,但她一边歌唱,一边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机缘真是非常凑巧,武丁恰在两天前看中了祝粦的才华,想要提拔这个出身并不高贵的年轻巫人,但在此之前,先要好好测试一下。为此,祝粦斋戒沐浴三天,准备迎接君王的考核——若非相关自己的前途,他是不会错过玄鸟之节与啬女相拥的机会的。
守门人带着一名奴隶来到啬女的身边。奴隶虽然穿着整洁,经过之处,贵族们还是纷纷侧过身去,生怕衣襟相擦,会沾染上什么晦气。奴隶恭敬而简洁地传达了主人的歉意,啬女失望地放下竹瑟,同时也丧失了继续演唱下去的心情。
玄鸟之祠中遍燃篝火,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越发增添了无名的期盼和狂热。只有武丁不同,虽然对于玄鸟之节,他曾有过如此美好的回忆,但多年宫廷生活的束缚,使他隐约嗅到空气中弥散的淫秽的气息,这使衣人的君主感觉多少有点反胃。
啬女想象着,自己的恋人应该也成为一名中级的巫人了吧,他会拜在哪一位高级巫人的门下呢?是卜氏、史氏,还是和祝粦一样的祝氏?拥抱祝粦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幻想着身边的年轻男子是淇水边分离的自己真正的恋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衣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啬女的目光再度扫过眼前众人,扫过那一张张期盼的、贪婪的面孔。她的目光从最外圈的武丁身上划过的时候,并没有作丝毫停留。
然而可怜的啬女,必须要面对自己这般看似幸福,实则悲惨的命运。尤其是,当日武丁匆匆离开故乡,没有留下一样信物可资怀念。每当想起自己恋人的时候,啬女只能把自己的双手按在胸膛上,闭目冥想爱人那温柔的大手轻轻拂过……
武丁是在黄昏时候进入的玄鸟之祠,他只带了一个侍卫跟随,那就是兽育的族弟邢麋。邢麋出生于旧都邢,以之为氏,他是宫廷中公认的第一美男子,修长、健壮,肌肤细腻,五官端正。已加冠很久的邢麋深得武丁的宠信,却一直没有娶妻,这是他和武丁关系暧昧的谣传的重要根由——另外一个重要根由是,君主似乎对他的后宫夫人们都毫无兴趣。
玄鸟之祠就建在大邑商的郊外,占地面积之广,恐怕连武丁的王宫也比不上。当然,就建筑面积来说,玄鸟之祠是要远逊于任何一座王宫的,围绕在低矮的土墙内的,到处都是绵软的草地、青翠的竹林,还有繁茂的鲜花。
祝粦不会来了,她必须另外选择一名男子,并且去忍受对方的拥抱,如果是平常日子,还能找种种理由躲开,但在玄鸟之节里,那是无可逃避的命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经过那么长时间还未能安于现状而感到惊讶——她还能期盼一些什么呢?难道期盼祝粦娶自己回家吗?祝粦已经有正室夫人了,而多纳一名侧室,以他的家庭财政状况来说,就算能够如愿,也要在三、五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