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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婵不知道妈妈红肿的眼睛里有没有对爸爸的思念，是不是宁愿那个人活着跟她争吵，也比独自留她一人要好一点儿。不过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来夏婵房间的次数多了，偶尔还会倚在门边看着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她发呆。

夏婵站在顾彤约见面的凯瑞大厦下有树荫的地方，不住地用手当扇给自己扇风驱赶着炎热，一边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2009年盛夏，S市在持续一个星期平均气温高达38℃的高温后终于下了一场雨，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所以她每次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和妈妈日复一日的沉默，眼睛酸痛难受到不能呼吸就会急忙擦眼睛，抬起头微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婵婵，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久等了。”

?咖啡馆在凯瑞大厦旁边巷子尽头的拐角处，白色的栅栏上开着一圈圈粉色蔷薇花。被栅栏围着的木屋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盖着，翠绿的叶片在斑驳的光影下随风摇晃。几米长的原木台阶延伸进玻璃大门，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块橙色方形牌匾，上面写着“Cinderella”。

有时候她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夏婵，你爸爸只是睡着了，这一切都是个噩梦，你别哭，哭了就变成真的了。

顾彤揽过夏婵肩头往前走，一边递过来一张湿巾纸，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化妆的时候找我最爱的口红找了好久，我妈送我的车送去保修了，打车过来路又堵。”

“对对对，红烧肉。”顾彤捂着嘴笑起来。

“到了？怎么这么快？”夏婵想都不想地抬头问道。

“?Cinderella咖啡馆。电话里我跟你说了，上次我妈去参加一个酒会，看中了跟她合作的公司的人事部经理，非得叫我跟人家见一面。”顾彤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拍了拍夏婵的肩膀，“我知道每次陪我来难为你了，可谁叫你总是那么机灵帮我救场，简直就是我的军师。就上次那个胖子，你几句话把他气炸甩手离开了，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他像行走的五花肉？”

夏婵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顾彤，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怕我这么损会被人打，出师未捷身先死。”

顾彤昂首挺胸入女王般走了进去。

夏婵和妈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冷冰冰的白布下盖着她不肯揭开的残酷事实。

夏婵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怒气压低声音道：“那好，我表姐这周末又被姨妈抓去相亲了，每次带着我这个电灯泡帮她参考，我哪会看男人啊，你能不能陪我去？毕竟你是男生，你的眼光应该……喂喂喂，你别走啊！”

那种每日都会上演的争吵终止于夏婵八岁时，那年午后冲出去的爸爸将门摔得震天响，他冲出去却再也没回来。

“十次了，换个问题。”江淮南清点着手中刚买的医学专业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夏婵正胡思乱想，顾彤眼疾手快地一把拉回快撞上树干的夏婵，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眼睛长脑门上了，走那么快没看见树吗？”

算你狠。

“不会——”夏婵轻吐一口气，扬起一个让顾彤安心的笑容，没再说话。

“追上再说。”不远处淡淡飘来一句话。

“江淮南！”

夏婵快速地咬完最后一口冰棍，将木片准确地砸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跨上自行车忙不迭地追上去：“等等，你听我说完。”

“快你个头！走，先进去。”顾彤收起洋伞佯装生气地拍了下夏婵的屁股，指了指大树后面砖红色的木屋。

自从这次之后，每次夏婵电话轰炸，江淮南都会躲着，而夏婵也同样躲着表姐顾彤的“相亲顾问”电话，直到顾彤以断绝姐妹关系相逼约见面，夏婵不得已才冒着灼人的太阳从家里出来。

“是，长官！请进。”夏婵夸张地敬了个礼，谄媚地拉开门。

的确是一个适合相亲、约会的好场所。

向秀路两旁都是葱绿秀挺的法国梧桐，树枝掩映下的道路上稀稀拉拉有几个行人，这一带离市区比较远，所以人不多。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夏婵接过纸巾擦着脸上的汗珠，躲进伞下问，“彤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江淮南——”夏婵将自行车停靠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前后左右不知道那人去了哪个方向，良久只得踹了下旁边的垃圾桶出气。

尽管夏婵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再醒来，可是内心的拒绝远比现实真实。

顾彤清甜的声音拉回夏婵的思绪，夏婵一转身就看到了撑着小洋伞、光彩照人的顾彤。她穿着红色包臀短裙，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一头海藻般的波浪长发披散开，妆容精致的脸上驾着一副遮盖住大半张脸的墨镜。

“是行走的红烧肉。”夏婵瞥了顾彤一眼，不满地纠正。

夏婵想，人习惯了用最锋利的武器去攻击最脆弱的一切，可往往能伤害到的都是爱你的人，这样的道理总要在失去后才明白。

顾彤今年26岁，三个月前刚从英国留学归来，本计划要盘下S市青石路一家转手的酒吧，可是顾彤她妈认为她不务正业，觉得早将她嫁出去能了却一桩心事，所以就给她安排了一长串的相亲。顾彤一开始很拒绝，但是她妈冻结了她的信用卡，没有资金运转，顾彤想开酒吧的事遥遥无期，不得已答应她妈去相亲换取金钱自由。

“情调什么，小丫头片子。”顾彤不以为然地嗔怪，短信提示音适时响起。顾彤看了一眼后立马满脸黑云，招呼夏婵吩咐道：“我妈来短信了。说是个穿米色休闲长裤、白色短袖上衣，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等下进门帮我留意。”

“哪会啊！你知道跟我相亲的那些人非富即贵，大都是我妈的朋友，我可不能得罪呀。而你就不同了，我妈算账算不到你头上。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啊！”顾彤放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软软的温柔。

“真有情调。”夏婵坏笑着赞叹一句。

夏婵的话还没说完，江淮南将书快速装进书包，抓紧自行车的把手猛地冲了出去。

“江淮南，你会报考哪所学校？一直没告诉我。”夏婵咬着冰棍口齿不清地问前面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的男生。

在她懂事的时候，顾彤就会瞒着姨妈给她家带来各种营养品和好看的衣服。爸爸和妈妈忙着争吵和冷战很少关心夏婵的成长，整天忙于伤害对方的父母不会知道，她小时候有一次感冒发烧，大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找药吃，吃错药导致味觉不敏感。一开始夏婵以为是感冒原因，后来对咸味、甜味、辣味都需要很重的味道才品尝得到，夏婵担心挨骂瞒着父母，跟顾彤偷偷分享了这个秘密。顾彤那些日子会借口带她出去玩，实际是上医院看病，不过一直没什么起效，后来就改成给她带补品补身体了。那段日子里顾彤对她嘘寒问暖，那着急而关心的模样她会永远记得。

此刻，江淮南将踏板踩得呼啦直响，像一条灵活的鱼在自由地穿梭着，没多久就消失在夏婵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