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她深深地厌恶这样的自己，在他面前一击即败，毫无战斗能力。
江淮南顿了顿，声音像是来自蛮荒之地那么不真实：“对不起。”
她要说些什么呢？沉默是最有效的安慰。
夏婵张张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犹豫许久才道：“喜欢啊，当然喜欢你，你替我补习，等我一起上学，给我撑伞，帮我买早餐，感冒你给我送药，节假日还会带东西来看望我和我妈，以前我被人欺负，你总护……”
他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夏婵眸中带着困惑和讶异。
江淮南仿佛着了魔般说道：“那是个郊外的深水湖，水很清澈，风景很漂亮，淮北想游泳。我不会游泳劝不了，他没管我跳了下去。我在岸上着急地看手表，只希望他玩够了就回去。”
“我清楚我说的什么。”她忍不住反驳，脸上浮现一丝倔强。
“告诉你，是为你好。”
输赢如何，从来与她无关。
他平静地看着她，微笑：“我们年纪相差一岁四个月，性格却截然不同。他从小喜欢跟着我，下雨不带伞找我，上学黏我，放学也闹我。他很聪明，可是不把聪明用在实处，在学校是有名的捣蛋鬼。我妈逼我给他补习，他就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零食，关上门要我陪他玩游戏。”
第一次如此残忍地将记忆剥开，他的语气平静得像说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是那压抑的哽咽和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他叹息的语气灼伤人心，害怕去面对的事情让她如临深渊，仿佛只需要轻轻一碰，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其实结果毫无意外。
“后来他玩得欢快，越游越远，越游越远，等到我发现不对劲已经迟了。淮北在湖中央脚抽筋喊救命，我知道贸然下去我也会死，疯了一样去喊人帮忙，救援的人赶来已经迟了……”
不知多久，他眼里带着几分凄然，道：“阿夏，你和淮北很像，骨子里的东西太像了，你吸引我靠近，我们的相遇是一场债，我就像一个负债累累的瘾君子，把对淮北的愧疚、自责、罪恶感全转移到你身上，对你好，关心你，把你当妹妹，倾尽我所有去赎罪。只有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我只管我自己的感受，可是我忽略了这样对你造成的影响。”
江淮南一脸沉重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他抬头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许久才缓缓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夏婵问：“发生了什么？”
可是倘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这场实力悬殊的棋局中，江淮南只当她是捧盒的看客，只因她手中有他需要的棋子。
真残忍啊……
夏婵在心里冷冷发笑，想反驳却没有任何力气。
他淡淡地继续开口：“那天我弟弟江淮北去世刚好一年。”
“离这里不远的‘樱之花’寿司店不错，要不我们去吃寿司，那里的杧果奶昔也很好喝。当然，不想吃寿司也没关系，还有很多……”
也许她会写一封很长很长的告白信，买一本他找了很久的书，夹在里面不经意地送给他。优美的文字描绘加上煽情的语句，她相信江淮南至少会认真考虑。
也许她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穿一件好看的裙子，化个精致淡雅的妆容，对他深情地说出多年的话。
他停顿了。
“我烦他他也不在乎，就一直这样相处。我问他为什么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哥哥你活得太没意思了，你规规矩矩的，听话懂事，成绩好脾气好，什么都好，就像妈妈心爱的漂亮玩偶，太不快乐了。”
在夏婵的记忆中，江淮南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或许是他的表情过于伤痛，她脑海中出现了江淮北不羁叛逆的背影。
“阿夏……”好半天，江淮南幽幽的声音才钻进她耳朵，“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不想听！不想听！她此刻一点儿都不想听到他的任何话。
“我的确不快乐，淮北懂我。此后不管妈妈说什么要求我什么，他就对着干。妈妈没有办法，常要我开导他、带好他，这正达到了他的目的。淮北以交换的条件让我学会放纵，陪他打一次街头篮球，他还我一次成绩进步，陪他去网吧一次，下次妈妈骂他他不还口……就是这样的一次次，淮北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由和玩耍。”他嘴角挂着笑意，像是回忆起了美好的事。
“阿夏。”他低声打断她的话，眼睛里的柔光俨然湮灭，“你清楚我问的什么。”
他勉强笑道：“然后，淮北离家出走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三天后他托同学带口信给我，要我单独去见他。他还是老样子，从不认为自己有何不对。我劝他回去，他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就回家。我们一起去了，可是他……再也没回来……”
什么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开场白，不该是这样的时间和地点。
明明店内开着空调，她却感觉全身冰冷，满腹悲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淮南，看了很久，从他的眉眼到他的薄唇，从他的过去到他的现在。
江淮南脸上表情未变，执意地重复道：“你喜欢我吗？”
“阿夏。”他喊了她一声。
江淮南用筷子抵住她的长筷，拒绝了。
她离他太近，以至于能看清他眼里的水雾。
他片段式的话让她胸口闷重。
“可是纸包不住火，慢慢地我成绩下滑，迟到次数也变多，妈妈被老师叫去询问，问我出了什么事，然后知道了这一年我和淮北在学坏，她生气极了，打了淮北一顿。”江淮南脸上线条柔和，脸庞于升腾的雾气中有些忧伤。
“他啊……”江淮南的声音缥缈得如苍老的老人,“和我一样大，说出的话却像个小大人，让人啼笑皆非。可是……他说痛了我的心……”
听他一五一十地道尽昨日伤口，又说出现今难堪，她的指甲紧紧抠着手心，有些迷茫地喃喃自语：“原来是当妹妹啊……”
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瓣一瓣，带着酸涩的呜咽声，经久回响。是她的心吗？不不，她的心不可能这么脆弱。
“什，什么？”夏婵缩回手无措地搓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皮肤好像被灼油烫了一下。
其实现在也很早。她在心底回答。
她发现这个曾让她无比熟悉亲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儿看不太清了。
失去抓握的长筷掉落，有一根滚落在锅中，溅起了热汤。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面前的江淮南似乎丝毫不关心这句话对她的影响，他询问的眼神只求一个冰冷认真的结果。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太用力眼泪都流出来了。
夏婵火急火燎地用长筷翻动锅里的丸子，夹起一片牛肉往江淮南的碗里递，说：“肉片容易熟，打个滚就行。”
“啪——”
冰凉的冷汗爬满她的后背，多年的情愫涌上心头，她的心乱得像黄昏后的潮水，起起伏伏，没有定数。
夏婵慢慢吐气，道：“后来呢？”
“我早该说的。”他蹙眉，像是懊恼，又像在自责。
“你听我说。”
也许……
为她好……
她可以等他，可以为他改变，哪怕爱情来得晚一些，只要它是真的，都没关系。
“嫌弃啊？不给你吃了。”夏婵白了他一眼，偷偷用余光瞟他。
太过容易的感情果然都是假的，江淮南一句“对不起”已经抹杀了一切。
一招一式，一进一退，他都是与自己过招，她又拿什么期待结局？
太多的也许，总而言之不是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他像早看透了她的心思，只等一个契机一针见血地逼她承认的店铺里。
江淮南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
夏婵被他这突然一声弄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开口问：“嗯？”
“我跟你说一件事吧。”
夏婵开玩笑地说道：“是不是你不喜欢这家店？那我们换别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