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丛容推开办公室的门，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不接医疗纠纷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舍不得的话就自己出马吧！”
钟祯立刻收起脸上的舍不得，可怜兮兮地问：“表姐，空调还给我买吗？”
丛容满是嫌弃，一副看穿了他的样子冷哼道：“说实话！”
钟祯却在纠结，“他到底喜欢谁呢？不会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吧？何医生是那群小护士的，不可能是何医生，难道是秦医生？”
谭司泽又瞄了一眼文件上的数字，心下一痛，却也不再多说，只是坐到丛容对面，一脸探究地看了她半天，“丛律师，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接医疗案件？”
“那说好的一半房租呢？”
丛容到了律所，正巧在办公室门口碰到合伙人谭司泽。谭司泽是她师兄，她出国的这几年没和他断过联系。她回国的时候，正好现在的律所其中一个合伙人要离开，谭司泽问她有没有兴趣，她便顺势加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丛容都不在状态，等把人送走了，她便急不可待地审问钟祯：“我记得当时你不是一直想考一位年纪挺大的教授的研究生吗，为什么忽然做了温少卿的学生？”
谭司泽一脸可惜，“我倒是想，不过对方点名要你来。”
谭司泽盯着她的箱子摸着下巴，“要出差？不对啊，最近也没接需要你出差的客户啊？”
丛容点头，顺着他说：“是啊，就是在躲他，我暗恋他结果被发现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尴尬，所以躲到你这里来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钟祯年轻的脸上一派钦佩，轻声重复了一遍：“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表姐，在那之前我从来不觉得学医对我有那么大的触动，那一刻我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光，想像他一样做个好医生，所以那年我就报了他的研究生。”
钟祯重重地点头，“是啊，他亲口说的。”
钟祯轻咳一声，沉着声音开始郑重地介绍：“温老师的刀法在我们医院绝对是数得上的，柳叶刀排行榜上的‘一卿二楚（褚）’里‘卿’就是温少卿，温老师有个外号叫美人刀，刀法精湛优雅到无可附加，切口缝合娴熟漂亮到不可复制，每次看他做手术都是一种享受啊。”
丛容边收拾边回答：“嗯，我一会儿还要去趟律所，从今天开始我就回家住了，你可以搬回卧室睡了。”
钟祯立刻喜笑颜开地帮她开门，“那你快走吧。”
丛容觉得钟祯打小便和自己厮混在一起，她以打压蹂躏的方式提携他，看着他长大，可一个男孩子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她总觉得有些遗憾。
丛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既然这样那就推了吧。”
钟祯忽然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开口：“那个时候我还是本科生，本来和温老师不怎么熟。这几年医患关系很紧张，有的时候会有病人家属、医闹啊来闹事，那一天好多老师都排了手术，只有我和几个同学在，当时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其实心里怕得不得了。当时温老师刚从手术室出来，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手术衣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地就赶过来，手术衣上还带着大片的血迹。他站在我们身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朋友，站我后面。那天他真的把我们都护在身前。后来他评上最年轻的教授时，来学校做过讲座。我去得晚，到的时候快要结束了，他跟我们讲什么是大医精诚，还说，学医者，先学做人，后学医人。不管大环境怎么样，要对得起病人，对得起自己，不要让病人对不起自己。医生这个职业总要有人去做，我祖父说，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也会出！”
“因为我表弟是医生，医生的圈子就那么大，我怕以后和他认识的人对质公堂，他尴尬。”
丛容笑了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温少卿很好，你跟他好好学。”
“哦。”丛容忽然没了好奇心，转身准备回去继续补觉，可走到卧室又想起钟祯刚才那句“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张床上”，心里实在是别扭，怎么都躺不下去。盯着那张床半天，丛容叹口气转身开始收拾行李，钟祯听到动静跑进来问：“表姐，你要走了？”
“因为医疗案件需要去医院，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钟祯一头雾水，“怎么温老师来了一趟，你就不住了？你们还是邻居，难道你之前是在躲他？”
丛容半天没说话，在阳台上看着那辆车渐渐在视线里消失，才开口问：“后来呢，那天……打起来了吗？”
丛容一副调侃的语气回答：“他说，丛容啊，你那个合伙人，是不是打算转行去做会计师，精打细算的样子我看很有潜力嘛。我当时特别郑重地帮你正了名，我说，赵老啊，谭司泽不是打算转行做会计师，他本来就是会计师出身啊，半路出家才做的律师。”
“没有。”钟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被温老师的三寸毒舌逼退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谭司泽被丛容冷嘲热讽了一番，黑着脸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恶狠狠地开口：“我就是打算去做会计师！现在就去报名考注会！”
丛容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钟祯觉得不可信，“哈哈哈，怎么可能，表姐你怎么会暗恋别人？再说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丛容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大脑高速运转了几秒钟，试探着问出关键问题：“你老板搬家了，你知道吗？”
“那你就不讨厌停尸房的味道吗？再换一个。”
丛容静静听着，忽然想起她从国外回来参加工作的时候，她父亲站在书房里告诉她：“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天下之大信。大多数律师是在做案件，而好律师是在做人。从普通律师到好律师就是做人的过程。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律师并不代表正义，律师也是血肉之躯，不希望你为了正义受到伤害，可如果你有能力的时候，还是能够往正义的方向站一站。”
钟祯点头，“知道啊，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张床上，搬走后才租给我的。”
丛容听他自言自语半天，忍不住问：“秦医生是谁啊？”
“肿瘤外科的秦楚和脑外的褚秋明啊，秦医生还是个美女呢！”
丛容手下动作一滞，心里默默重复，认识多久？反正比你们认识的时间久。
丛容眼角一跳，“他……有喜欢的人了？”
钟祯一听眼睛都亮了，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么巧？！这么大的缘分，表姐，你要好好把握啊！”说完没等丛容回答又一脸挫败，“哎呀，不行！我老板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对律师来说，也是成立的吧？
谭司泽立刻正色，“正事，这次是个大客户！”
丛容换了只手，“没有，找我什么事啊？”
“别啊，”谭司泽举着资料递到丛容面前，“你好好看看，对方给的价格很可观！”
丛容转头鄙视了他一下，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丛容听到这里抑制住抓狂的心，面上依旧冷静自持，“他现在和我做邻居，住在我对门。”
谭司泽来了兴致，“说我什么？”
丛容拎着行李箱要走了，钟祯站在门口扯着她的箱子不撒手，丛容手指搭在鞋柜上看着他，“有话快说。”
丛容只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倒也算不上伤心，只觉得空落落的，随即又了然，温少卿会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
丛容不走心地给出答案，“因为医疗案件多半会有人命，我害怕。”
丛容白他一眼，“师兄，我前几天在法院碰上赵老头，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
她当初还特意查过那位老教授的资料，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那么确定钟祯口中的“老板”会是个老爷子，也根本没往温少卿身上想。
钟祯每次说起温少卿都是一脸钦佩敬仰，丛容忍不住打断他：“那二楚呢？”
“我也觉得我老板很好！”钟祯看到丛容终于露出笑容才敢问，“表姐，你跟我老板之前是认识的吗？”
说完把资料递给丛容，丛容接过来扫了几眼，扔回谭司泽怀里，“不接。”
丛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买！”
丛容做了个请的姿势，气得谭司泽暴走。
“哈，你作为一个主攻刑讼的律师，什么场面没见过？！”
钟祯一脸依依不舍，“表姐，我舍不得你。”
“勉强过关吧。”谭司泽似信非信地看着她，“不过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被你推了，你要多接几个案子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