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去哪里？”
说到这里，助手小心的看了看陈绥宁的脸色。
佳南自嘲般笑了笑，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事到如今，她明白的——这个男人不会再花费时间，好好的看她一眼了。
“不，不要谢我。”陈绥宁懒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父亲没事，我也松了口气。”
这个小小的山谷中建着数幢小屋，彼此间隔说不上近，遥遥相望。薄薄一层雾霭中，砖红屋顶，白色墙壁，映着大片大片的丛林，像是童话一样。乡间的小径两侧胡乱生长着的灌木们，像是小矮人乱糟糟的胡子。佳南停下脚步，伸手去摘一串红色的豆子。
佳南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他真正不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整个人像是从油画上拓下来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情绪，没有一丝空隙——这个时候，也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两个人聊聊说说，路上也不觉得累。原本预计的两个小时一来一去足够了。路程过半，隐约能瞧见远处泠泠的一片湖水，嘎啦一声，佳南的脚踏车，彻底踩不动了。
“许小姐，早上好。”林管家站直身子，微笑着说，“看新闻了么？”
柏林抓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打扮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没开口，听到另一条小径上有人淡淡的说：“怎么，你们认识么？”
她愕然回头，衬衫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煞有介事地说的说。
佳南另一只手条件反射般抓住了楼梯的扶手。
佳南身子够瘦小，柏林双手握着车把，还能绰绰有余的落下一大片空挡。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铁箍，拖着她便往二楼走去。
小院的门打开了，林管家难得有些责怪的看了佳南一眼，又对柏林说：“柏先生，您下午的会很快要开始了。”
佳南用完早餐，又看了看新闻，才打算出门。
原本她是会择床的，换个地方，不折腾上三五天，决不能好好睡。可是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舟车劳顿，似乎治好了她很多娇贵病。她将身体蜷得小小的，侧面向着窗户方向，很小的时候，佳南曾经听爸爸说，用这样的姿势睡着，美梦就会从星星里飞过来。现在当然知道是假的，却也养成了习惯。
陈绥宁一步步的走下来。她想要后退，想要夺门而出，可又不敢，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他的气息蓦然逼近。
她匆忙点了点头，跟着已经不耐烦走出门外的陈绥宁，坐进了车子的后座。她小心的挤在角落，目光落在窗外，有行人正举着相机，试图拍下火山灰云层过境这样难得景象。她轻轻咳嗽一声，忽然觉得那些人笑容，让人羡慕。
此时已是深夜。
佳南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连忙向旁边挪了挪，低声说：“对不起。”
“先生，许小姐安排在了客房。”管家悄无声息的进来。
美梦……梦里似乎有人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佳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有一道修长的人影就站在自己身边。她没有翻身，一动都不敢动……而那道身影并未即刻离开，反倒俯下身，慢慢将自己抱在怀里，温暖而美好。
他点了点头，走至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见佳南呆呆的站着，嘴角轻轻动了动：“傻站着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陈绥宁却靠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他衬衣的领口解开着，表情并不紧绷，也不锋锐，侧脸温和英俊。
“我……”她看到衬衫男今天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休闲的打扮，笔挺的西服，甚至一丝不苟的配着同色系的领带，而他的身侧，跟着两名助手模样的人，她忽然就明白了。
“我们是驴友。”柏林愉快的说，甚至拍了拍佳南的肩膀。
她起身拉开窗帘，屋外却是一大片森林，因为是阴天，绿色便陈黯些。她洗漱完，又换了衣服，走到楼下，发现只有管家一个人，正一丝不苟的检查着餐厅是否洁净。
佳南摇摇头。
已经看得到住处了，柏林将车子骑得飞快，一边说：“别动别动，马上到了。”
那股淡淡柑橘香靠近的时候，陈绥宁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忍不住侧头，望向身边的女孩。大约是刚才那样自娱自乐玩累了，终于还是困倦的睡着了。她的脸颊带着一抹清浅的红润，嘴角微微翘起来，像是随时会流下口水的样子，十分可爱。
佳南感激的看着他，虽然大多数时间，这位老人像是机器人一样，可是在陈绥宁身边……似乎只有他，才会对自己微笑。
天气很好，尽管是冬天，太阳却将每一寸露出的肌肤都晒得暖呼呼的。
柏林哦了一声，看了看时间，跨上脚踏车，飞快的去了。
佳南“嗯”了一声，依然有些不自然的趴在车子前面。
“你是OME的高级工程师？”至少她知道陈绥宁来这里开会的目的。
可她知道自己和柏林在一起激怒了他。
幸好他的车子能载人……虽然需要坐在前面。
她低低的说：“谢谢。”
她点头，又摇头，神情慌乱而迷惘。
“暂时没有。”佳南低着头说，心里很清楚……假如父亲身体真的问题，她只怕不能再逃避了。
“嗯，我知道。”陈绥宁皱了皱眉，“那么明天准时开始吧。”
而陈绥宁带着一丝怜悯，却又混杂着厌恶，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最后只是笑了笑：“像你这样傻也不错。”
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有些啼笑皆非的发现，所谓的怀抱，不过是自己的双臂，把自己搂得很紧。
“嘿，你可以坐得舒服一些。”他招呼她，“你这么僵着身子，不难受么？”
他眸色一沉：“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柏林？”佳南先是惊诧，然后是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呢……我是说陈先生。”佳南接过果汁，迟疑着问。
“咦，佳南，你也在OME工作？”柏林有些好奇的问。
佳南勉强自己笑了笑，侧头看他一眼。而他已经收敛起表情，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文件。这个时候，她才悄悄放松起来，车窗外乡间景致飞驰而过，她小心翼翼的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拿指甲尖，划下一道道含义莫名的痕迹。
陈绥宁的声音冷冷传来，惊得她一下子坐直了，摇头说：“不冷。”
最终车子停下来，佳南一脸狼狈的跳了下来，哭笑不得。
她接过来，一言不发的披上，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停下的，到头来，苦头还是自己吃。
“时间马上要到了。”助理提醒柏林，而柏林在走过佳南身边时，小亲昵地说的说：“中午我来找你。”
他将目光移开，带着微笑走上半步，慢慢的说：“应该介绍你们彼此认识一下。许佳南，许彦海许叔叔的千金。柏林，我刚刚为OME研发部找到的CTO。”他意味深长地说的说：“或许将来，你们会在工作上碰面。”
“知道了。”他连头都不抬，仿佛这件事无关紧要，直到管家出去之后，他才站起来，缓缓走向二楼。
所幸这一路过去，倒真的没有再发烧了。车子停下来，她跟着他下车，甚至没有问这里是哪儿，只看到这是幢乡间别墅，亮着灯光，而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暗色。
佳南一句话都不敢说，默默跟着他回到屋内。
他随手扔了自己的风衣给她，并不抬头：“你最好现在不要发烧。”
“这几天有集团会议，先生很早就出门了。”
“许小姐，下次要出门的时候，先和我说一声你去哪里。”林管家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然……”他似乎踌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佳南脏兮兮的、已经被撕裂的裙摆，“您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中午的时候，柏林还真的跑来了。
而佳南在客房里，喝了一大杯水后，沉沉的睡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目光却掠到不远处，陈绥宁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微微侧着头，唇角没有一丝笑容……而她并不确定，他看到了这一幕没有。
“你爸爸暂时没事。”他走过她身边说，“欧洲所有机场都关闭了，但是只要有第一架飞机回国，我会送你上去。”
捣鼓半天，他终于垂头丧气的放弃了，认命的说：“算了，回去吧，不然下午的会我就迟到了。”
佳南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似乎变了……有些像很久以前的陈绥宁，总是用这样无奈而宠溺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很熟悉的声音。
佳南收敛起了表情，点了点头。
他却毫不踌躇的，略带强硬地抿起唇角，毫不心软的伸出手推醒了她。
她转身要上楼，却看见原木楼梯的中央，拐弯的地方，陈绥宁静静的站着。
“你是很冷么？”
佳南小声提醒他：“你得看看……这是不是中国制造。”
陈绥宁走在人群的最前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林管家已经将一切收拾整齐，又将风衣递给他：“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恰好下一个高坡，速度快得像是风一样，佳南勾起了双脚，吓得尖叫起来。骑车的那个人却爽朗的大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佳南咬紧了唇，林管家低声说：“许小姐，你的行李也都已经收拾好了。”
“舒工没来，她说是身体原因……”
“嗨，那个看着好玩，可是有毒哦。”
“大部分机场还是没有开放，但是你放心，已经在联系了，会让您第一时间回国的。”
他早就脱了西服外套，袖子高高的挽起来，招呼她说：“快来，快来！”
“哦，家里没事吧？”
“穿出这片森林，有个很漂亮的湖。”柏林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头发抓乱，“很像瓦尔登湖。”
“家里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国。又碰上火山灰爆发，只能先跟着陈先生，看他有没有办法送我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柏林蹲下去，捣鼓了半天，大怒：“德国人不是以机械精密著称的么？”
“早餐。吃完了你可以去森林里散散步，不要走得太远。”
他唔了一声，抬起眉眼，露出一丝讽意：“我不会吃了你。”
陈绥宁又望向佳南，她今天穿着厚厚毛衣，长裙，一双滚圆的雪地靴，长发随意的绑了绑——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看起来却异样的清新。
“你为什么来这里？”柏林与她并排骑着，随意的问。
“被巫婆带进来的。”他一本正经，“你呢？”
只是无聊的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她却乐此不疲。直到天色彻底的暗下来，车子钻入了隧道，两排照明灯如同细细长长的火龙，在隧道壁上蜿蜒，她刚刚擦净玻璃，一抬头，却看见倒影——年轻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他的影子那样修长，一直拖到了最下面的一个台阶，英俊的脸上，真正的面无表情。
佳南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去哪里？”
车子开得很平稳，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佳南朦胧间闭上眼睛，缩起身子开始睡觉。
深灰，海蓝，重叠交错在视线中，像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佳南后退一步，呆呆的望着他，仿佛手中仅有的一张牌被抽走了，措手不及。
尽管坐了大半天的车子，陈绥宁站在客厅，与助手说话时，依然毫无倦意。他能看到佳南被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是没有睡好，又或许是感冒加重了。他淡淡转过头，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助手还在一项项的转述：“……都已经到齐了，明天可以准时开始。”
他依旧毫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的说：“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门口摆放着两辆脚踏车，他殷勤的邀请：“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暂时没事。”佳南并不想提起父亲的病情。